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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暫時壓制

  香爐煙氣裊裊,煙霧繚繞升騰,與坤寧宮的香氣一般無二,江詞鎮定下來,差點忘了,她現在身處東宮。


  不知道宮宴是何時結束的,她今夜沒回王府,有沒有和秦王打聲招呼,冷鏡丞那個王八蛋是如何處置的,還有紀楚含,他現在到底去哪裡了?


  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卻無人為她解答,半夜三更天,別說是人了,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門口想必會有值夜的宮女,像她當初假扮素芯時那樣。「外頭有人嗎?」江詞試探地問道。


  半晌卻無人回應,興許是那個宮女睡著了,江詞這樣想著,掀開被子就下了床榻,她的鞋子也不知道被放到什麼地方去了,她不由苦笑,光著腳踏在冰涼的石板地上,從腳底接觸到的寒意向上侵襲,江詞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推開門,卻未發現料想中值夜的宮女,一人佇立的背影卻在眼前,翩翩而立,借著月色卻瞧不清晰,江詞有些不確定,問了句:「楚含?」


  那人聽到動靜身形一僵,眼眸一閃而過得黯然,轉過身,轉瞬便換做了玩味戲謔,「妹妹這一口一個楚含叫得這樣親近,可是早就傾心相付?那我就要恭喜妹妹了,秦家小姐在宮宴上這麼一鬧,紀秦兩家的婚約怕是就不作數了。」


  江詞沒來由一陣尷尬,但這大晚上的,元祈不睡覺鬼鬼祟祟地在這裡做什麼,她於是理直氣壯,打起精神道:「四哥大晚上得在此處閑逛,可是虧心事做多了夜不能寐么?」


  元祈似笑非笑:「妹妹何出此言?」


  「祖母宮裡的熏香正是出自四哥之手,難道四哥不知道,這熏香的劑量少則為葯,多則為毒,祖母死得蹊蹺,與四哥就沒什麼干係么?」江詞目不斜視,直直地盯著元祈的神色,指望著能從那張臉上瞧出什麼蛛絲馬跡。


  然而叫她失望了,元祈始終維持著雲淡風輕,唇邊噙著淡淡的笑意,他道:「妹妹可是忘了,禍從口出,這是第二次見面時我就提醒過妹妹的。」


  他雖然笑著,江詞卻直覺地感到危險,皮膚上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不知道是涼風侵襲,還是被元祈的這一番話給嚇得。元祈既沒否認也沒承認,言語間卻旨在威脅她,她站在這冷風中,戰戰兢兢地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元祈低下頭,她的一雙芊芊玉足毫無遮掩地踏在冰涼的地板上,白皙無暇,纖細而又無助,他就像是著了魔似的,卸下披在肩上的披風,落在地上,語氣責備:「夜裡風涼,你就不怕著涼?」


  他毫無所覺這句話中夾雜著幾分柔情幾分寵溺,江詞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這是什麼意思,她乖巧地踩在他的披風上,蜀錦面料的披風,一看就價值不菲。她不由愕然,上一秒她還以為元祈要動了殺機,這一瞬間卻就換了個人。


  他半蹲在自己面前,用披風包裹住她冰涼的雙足,站起身語氣淡漠地說道:「不早了,回去歇著吧。」


  江詞獃滯地道了聲「哦」,然後裹著雙腳艱難地向房內走去,等坐到床上了她才懊悔,怎麼元祈怎麼說她就怎麼做,像個牽線木偶似的。但是元祈突然的舉動讓她摸不著頭腦,她一拍腦袋,哎呀,怎麼把這茬給忘了,本想著問一下紀楚含現在身在何處。結果被元祈這一搞,倒是什麼都忘了問了。


  還有他和董貴妃私會的事情,他們兩個的關係一看就不同尋常,董貴妃當年進宮看起來倒像是元祈的手筆,而且,她偷聽的事情這倆人到底知不知道。應該不會罷,江詞搖搖頭,若是知道了,元祈又豈會輕易放過她。她撫額,靠坐在床上,一時間心亂如麻,這叫她如何歇息。


  但元祈負手站在門前,直至房內燭火熄了,才閑散地回到距離此處不遠的寢殿。長夜漫漫,宮門深深,總有人輾轉反側。


  一個時辰前,他收到值夜宮女的稟報,說是紀楚含昏倒在江詞房門口,立時就趕到了此處。他趕來時,紀楚含正靠在柱樑邊上,嘴唇烏青一片,擰眉面色掙扎,像是中毒的癥狀。外頭從來沒說過紀丞相的兒子有什麼頑疾,而現在突然中毒,元祈還以為是宮中有人要害他,但他叫來把守的侍衛將紀楚含帶回房中,紀楚含卻倏地仿若清醒了一瞬,抓著他的衣袖說道:「先不要告訴她。」


  他才說完就沒了意識,元祈卻一瞬間就頓悟紀楚含口中的『她』是誰,眼前的房內一片漆黑,裡面榻上的江詞才受了驚,正安穩入眠。全然不知,出現在她午夜夢回囈語中的、那個她早就傾心託付的紀楚含,在經受著怎樣的折磨。


  他派人連夜叫來太醫院的李太醫,自從上次皇帝龍顏大怒,下令眾多太醫給太后陪葬之後,如今的太醫院已經注入了一批新鮮血液,正是他全部安排進來的。李太醫馬不停蹄地趕到東宮去給紀楚含相看病情,元祈看著他們忙活來忙活去,卻忽而覺得異常煩躁,他推開門想要在外頭透透氣,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江詞所在的寢殿。


  元祈站在門前,不解他這是怎麼了。


  今日的宴席結束得要晚些,早有人和皇上告罪先行離開了,席上失蹤了三個人卻無人得知。這場宮宴的請帖名單是由元祈派發的,等到皇帝走了,他一一相送朝中的元老重臣,等見到紀純飛和秦王時,他便笑道:「紀丞相,王叔,天色已晚,妹妹和紀兄同吾相談甚歡,我便同他二人說就在東宮先歇下了,由我和兩位長輩解釋清楚。兩位不會介意吧?」


  秦王和丞相官位再大,也不敢和未來的天子制衡,這等借口就算再蒼白無力,只要是出自於四皇子的口中就是最大的分量。況且諒元祈也不會對這兩人怎麼樣,紀純飛滿不在乎地拱手便就走了,至於秦王,反覆強調了一遍:「元祈,照顧好你妹妹。」元祈又保證了一番,他這才放心地離去。


  一個時辰后,他正思忖著明日冷鏡丞死在宮中該當如何處置,忽然聽得身後吱呀一聲,一聲軟糯溫和的輕聲呼喚,卻不是在喚他,喚的卻是『楚含』。他轉身,迅速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失望。


  元祈走到殿門前,拋開方才雜亂的思緒。殿內燈火通明,床上躺著昏迷的紀楚含,李太醫正皺眉探脈,號脈號了有一會兒,不知該如何下手。


  「李太醫,不知這位公子可有什麼頑疾?」


  李太醫聽到元祈的聲音,立馬起身行禮,才猶豫著說道:「啟稟四皇子,這位公子這病看起來甚是古怪,臣行醫數十年都未曾見過這麼一樁,他體內的毒性已經滲透肺腑,但是卻還未到危及性命的地步,只是……只是微臣醫術不濟,卻也找不到法子可以完全祛除毒性,只能輔以藥物,暫時壓制。」


  「李太醫行醫數十載,救濟了數以萬計的京城百姓,若是你都說醫術不濟了,這天下哪有人敢說醫術精湛。既如此,煩請李太醫在明日之前讓這位公子清醒。」頓了頓,元祈又說:「若是明早他還醒不過來的話,就卷捲鋪蓋走人罷。」


  李太醫本是聽得前面元祈的一番讚美,正欲謙卑地否認一二,這後頭的話一落在耳中,沒來由打了個戰慄,他急忙道:「請四皇子放心,微臣一定全力以赴。」


  「不需要你全力以赴,我要的是結果。還有,今夜之事若是傳了出去,李太醫擔心的就不止是烏紗帽,而是你的項上人頭了。」


  李太醫雙腿一軟,嚇得登時就跪倒在地:「微臣保證,絕不會將此事傳出去,還請四皇子放心。」


  元祈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圓桌前,思緒萬千良久無言。


  次日清晨,昨日宮宴上發生的事情就如洪水發作蔓延了整個京城。什麼誰家的長女爭氣在御前得了賞賜,大放異彩。當然鬧得最沸沸揚揚的還是秦茜謠御前失儀,發瘋似的毆打宮女,讓皇帝龍顏大怒,甚至牽連了秦家,秦柏楊的禮部侍郎官位被革職。


  這後續也為人津津樂道,與秦家交好的紀家長子紀楚含被皇帝大為賞識,破例要把禮部侍郎賞給他做,結果竟是被紀家父子雙雙婉拒了,大好的官位不要,當真稀奇。


  不止如此,將這兩件事結合起來,現在兩家的地位懸殊,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況且秦茜謠又發了病。一時間眾人紛紛猜測,這訂好的親事,只怕要是打了水漂了。


  究竟會如何還未可知。東宮內,江詞頭痛欲裂的從榻上醒來,昨夜腦中想了太多瑣事,折騰到天快亮才安然入睡,現在這一大早卻又醒了,極其得不舒服。


  吱呀一聲,房門被人輕聲推開,江詞漫不經意地瞟了一眼,眼神卻頓住,奇迹般地頭痛也好了個大半,不由莞爾:「啊,我還以為你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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