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血泊

  看著江詞神志不清,冷鏡丞站在一側沉著臉不語。


  他向來恃才傲物,除了在家世上還沒碰過什麼釘子。冷鏡丞認為,紀楚含靠著家世踩在他頭上踩了大半輩子。既然紀楚含棋藝精湛,他就偏要苦心造詣,使盡手段在圍棋上和紀楚含持平。


  可直到江詞的出現,他又回到了那個被紀楚含踩在腳下的表少爺。他棋差一招,在世人面前丟了臉;他被江詞設計陷害,多年累積的名譽毀於一旦。他成了世人眼中的笑柄,而江詞即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後悔不及,冷鏡丞有時會想,若是那日在麗春苑偶然得見她時,悄無聲息地殺了她,也就不會再生出這麼多事端。


  更要命的是,她痛苦掙扎的神情落在眼中,他忽然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生米煮成熟飯,什麼毀了她的名聲,那是他咽不下的一口怨氣。而這些竟是全都源於他對江詞求而不得的愛意。


  懷中帶著一個藥瓶子,這是他從一開始就給自己留的後路,冷鏡丞攥著那瓶瓷瓶子,唇角的笑意忽而有些苦澀。他上前,捏著江詞的下巴,將解藥送入江詞的口中。


  見江詞面色逐漸回歸正常,冷鏡丞不自覺鬆了一口氣,懊悔之餘又覺得悵然。江詞的衣擺有些散亂不堪,夜裡風涼,他不忍她單薄的身軀暴露在空氣中。


  他伸手正欲為她擺正衣襟,疾風刮過,一記拳頭卻毫不留情地打在冷鏡丞臉上。冷鏡丞站起身,面前站著雙眼充血的紀楚含,他神情忿忿,眸中是藏不住的怒氣。


  冷鏡丞見此,倏地一笑,毫無所謂地抹去嘴角上的鮮血:「表弟好好的不在宮宴上待著,到這裡來做什麼,壞了我的好事。」


  這話落入耳中,尤為刺目,原以為冷鏡丞起碼還存著一份良知,不曾想卻敢在天子腳下做出這樣的事情。紀楚含眸光一凜,殺氣四伏,一句廢話也不想和他說,進宮前不可佩劍,他隨手拿起一個竹竿就發了瘋似的打向冷鏡丞,平日里他暗戳戳地做些小動作也就罷了,現在居然敢對江詞意圖不軌,他絕不會再手下留情!

  然而這邊的響動已經吸引到了外人,尤其是正在四處尋找偷聽之人的元祈,他趕到時,紀楚含和冷鏡丞正打得不可開交,地面上躺著蜷縮在一起的江詞,意識混沌,形容狼狽。


  元祈在心中暗嘆紀楚含的粗心,他約莫也是猜到發生什麼事,方才偷聽的人必定也是江詞了。這個冷鏡丞好大的膽子,居然膽敢在皇宮做這等事,真是目無王法!他袖中藏著一把匕首,還是前些時日花了重金打造的,未曾開鋒,現在正好了。


  「接著。」元祈拿起匕首扔給紀楚含,紀楚含接過,一把砍斷冷鏡丞手中的竹竿,冷鏡丞沒了武器,一瞬間就佔了下風,不過三招之內,就被紀楚含一把匕首擊中腹部,挾制在原地。若不是身在皇宮,紀楚含就想此時此刻殺了他!

  但理智告訴他不能,他長呼一口氣猶覺得不解氣,又拔起匕首捅了他一刀,冷鏡丞腰間汩汩地流著鮮血,面上卻還在笑,「表弟,你就算殺了我,也改變不了江詞是我的事實!」


  他居然還有臉面理直氣壯地說出這種話!紀楚含渾身氣焰上涌,怒氣更盛,他明知冷鏡丞是在激怒他,但他不受控制地拿起匕首再捅了他一刀,這一刀尤其深,若是再拔刀出來,只怕是要沒命了。


  元祈生怕他在這皇宮中殺了人,手中攥起一顆石子擊落紀楚含的手腕,道:「你神志清醒些,待會兒侍衛就循聲過來了。」


  紀楚含才如夢初醒,他咽下滿肚子的怨忿,再不看冷鏡丞一眼。此刻的江詞還躺在雜草中,衣著沾滿了青苔泥土,他望見她掙扎的神情,倏地心口一痛,走上前抱起江詞。江詞便任由他抱起她,直往他懷裡鑽,闔著雙目眼角卻無聲地流下一滴眼淚,紀楚含知道,她是清醒了。


  這才過了多久,就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都怪他不好,他總是不能保護好她,來得晚了,才讓她受著這些折磨。


  元祈道:「你們先去東宮。」江詞現在這副樣子著實不能先見人,紀楚含便抱著江詞走著,她悄聲地靠在他懷中,一言不發,一路上眼淚滲透了紀楚含的裡衣,他察覺這,卻也一句話也沒說。


  他們走到東宮,早有人在門前接應引路,紀楚含將江詞緩緩輕放在床榻上,江詞卻勾著他的脖子,怎麼也不下來。他不敢多說一句話,生怕說了什麼就戳中她的痛處,只得安安靜靜地坐在床榻邊,維持著這僵硬的姿勢,手臂發麻了也不動。


  「楚含。」江詞開口,言語有些乾澀,「你別聽冷鏡丞瞎說,我是……我沒有……」


  她說著,眼淚又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滴一滴向下掉。她雙瞳剪水、楚楚可憐,這樣謹小慎微得神情和生怕他會介意的語氣,卻讓他異常難受。


  紀楚含胸口一滯,強扯出一抹笑意,柔聲道:「我知道。」他當然知道,他只是受不了冷鏡丞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臉,他怨恨自己沒用,總是讓她受盡苦難。方才若不是元祈攔著,他只怕會失手殺了冷鏡丞,來給她報仇。


  「是不是有些累了,躺下歇息一會兒。」


  江詞放開他,躺在床榻上,眼也不眨地望著紀楚含,「我聽話躺下了,那你不許走。」


  紀楚含便笑道:「好,我就一直坐在這裡看著你。」


  江詞才覺得滿足,才一沾上枕頭,沒來由一陣困意席捲,房內似是燃著安神的熏香,她強打起精神看著紀楚含,看了好一會兒,眼皮終是支撐不起來,睡著了。


  另一側,冷鏡丞攤在一片血泊之中,血如泉涌,都是來自他腰間的三處傷口,他腰間還別著一把匕首,若是這把匕首突然拔出去了,他可就真的要到地獄里去見閻王了。


  侍衛已經趕到殿外,舉著一排火把燃起,明亮如晝,但見元祈正站在門前,領頭的侍衛上前一步問道:「敢問四皇子,發生何事,可需要卑職處理?」


  元祈道:「你們就在門口等著。」


  一排侍衛就站在門外整齊地後退了一步,元祈於是站起身,走到倒地的冷鏡丞門前,只見他嘴角也流著鮮血,看來是傷的不輕。


  他問:「你方才對懷玉做了什麼?」


  腰間流動著的鮮血是死亡的號召,冷鏡丞倏地覺得一陣淡然,都要死了還擔心什麼,他看向元祈不由冷笑,唇邊幾多譏諷:「懷玉?哦,四皇子是說江詞啊,沒做什麼,就是該做的都做了。」


  「看來你是抱著必死的心和我說話了。」元祈面無表情地說道,「你現在和我老實回答,我姑且會考慮放你一條生路,若是你再同我耍滑頭,就等著全家滿門抄斬吧。」


  這一句滿門抄斬時,心中才萌生了懼意,他今日必定是被怨恨沖昏了頭腦,才會做出這等事情,但是家中老父老母都指望自己出人頭地,自己豈敢再讓冷家蒙羞。


  還好,他及時幡然悔悟,未釀成大錯。他這樣想著,於是就全都招了,「四皇子,我這條賤命死不足惜,但對江詞什麼都沒做,還請四皇子放過冷家。」


  「是嗎?」元祈面色淡淡地看不出表情,「既如此,你把你是如何到這裡來的,又是如何給懷玉下藥的事情都說清楚,我就放過冷家。」


  「我見江詞從宮宴出來,就緊隨其後跟了出來,然後撞見她躲進這處行宮,我就跟上來給她施了媚葯,但——」


  冷鏡丞剩下的話還沒說出口,低頭一看,腰間的匕首已經離身,被元祈攥在手中。匕首離去的位置鮮血開始橫行,汩汩流動,不受控制地肆意流淌。他這一整個天青色衣裳全都被血染紅了,他倒在血泊中,艱難地擠出一句話:「你……你言而……言而無信。」


  「我為什麼要和你這種人講信用?」元祈反問,拿起絲帕擦拭著匕首上的血跡,一點一點擦拭的異常乾淨,不落一縷塵埃。「不過你放心,我既然說過會讓你全家滿門抄斬,就一定會說到做到。」


  冷鏡丞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手指艱難地指向元祈,再說不出一句話,就倒在了血泊中。


  外頭候著的侍衛早就聽到了那一聲慘叫,卻無一人敢上前。元祈走到門口,拂了把衣袖,淡淡道:「罪犯意圖不軌,已經被我處置了,你們把屍體處理好。」


  侍衛應是,元祈站在殿外,被風吹了一會兒,徑直地向東宮的方向走去。


  等到江詞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睜開眼時紀楚含卻不在身邊,她不由一陣失望。說好的他會一直陪著她,怎麼在她一睡著的時候就悄悄走了。


  她靠坐在榻上發著呆,卻不知殿門外紀楚含忽然毒性發作,倒在了無盡的夜色之中。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