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發瘋

  她這一站起來,頓時整個大殿的目光全都涌在她身上。江詞卻還兀自沉浸於這件事情帶來的震驚中,難道、難道皇帝和紀楚含二人會有什麼親緣關係?

  但她努力想要否決這一猜測,怎麼會呢,紀楚含是紀純飛的兒子,和皇帝亦是八竿子打不著。況且紀純飛這麼多年面對皇上,難道會看不出來這等差異,平白養別人的兒子二十年?


  江詞這樣想著,但那兩張臉卻在眼前迴旋,模糊、重疊、交織在一起,她倏地心亂如麻,彷彿發現了什麼深宮秘辛。她告訴自己必定是巧合,只是湊巧長得像罷了。


  她安慰自己半晌,抬首時卻見所有人都在緊緊盯著她瞧,江詞一時有些茫然,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離席了,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失態了。


  尷尬萬分,腦中千迴百轉,思忖著該如何解圍,忽地耳邊傳來元祈輕笑著說道:「懷玉妹妹,莫不是也要展示一番過人的才藝?」


  沒想到這廝會在關鍵場合替自己解圍,江詞不由心生感激,但見皇帝和董貴妃亦在看著自己,倒有些進退維谷,可她確實不會什麼,她會下圍棋,難道要誰出來陪她下棋?她還會醫術,難道要送上來一個病人才行?這也不行。她還會一點兒小楷,還不敢拿出來獻醜,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她思忖片刻,才回答元祈的問話,面向皇上道:「臣女獻醜了,還望皇上和貴妃娘娘見諒。」


  江詞也是忽然才想起,在很小的時候學過一小段琵琶,但到現在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宮女送上來一把琵琶時,她拿在手中試音試了好一會兒,乾澀、粗啞的弦音傳出來,擾人耳聞。


  眾人皆是在心底為她捏了把汗,秦茜謠更是偷笑不已,沒什麼能耐還敢拿出來獻醜,也就她膽子那麼大。


  方才也已經有人彈過琵琶了,兩廂一對比,高低立現。但江詞心靜如水,說起來她也就只會一段曲子,正是《梁祝》。


  嘈嘈切切,有些曲調忘了,她就循著自己的直覺亂彈,那時她傾慕於梁祝化蝶的感情,少女情懷總是詩。現在情緒變了,但想到來到此處經歷種種,不由心生黯然。


  總得來說雖然有些生澀,但也還算完整。一曲終了,堂內無聲,江詞手心裡全都是汗,這次真的算是當眾出醜了,她放下琵琶,看向皇帝和董貴妃,又重複地說道:「多年未曾碰過琵琶,有些手生,讓皇上和娘娘見笑了。」


  誰料觸碰到董貴妃的視線,江詞陡然一驚,她眼角一滴淚珠劃過,順著臉頰刷地一下流淌,消失不見。皇帝還沒說什麼,董貴妃以帕拭面,:「郡主這彈琵琶的技巧倒是生疏,比起前面那位彈琵琶的差得遠了。」


  江詞效仿《琵琶行》里的女子猶抱琵琶半遮面,擋住她面上的尷尬。然後又聽得董貴妃說道:「本宮認得一個宮外的歌女,彈起琵琶來技巧嫻熟,卻不及郡主以情動人,改日叫她來教教郡主,郡主學好了,再教本宮來彈。」


  皇帝一時有些悵惘,「懷玉這首曲子啊。」然後就像勾起了什麼傷心事似的,嘆了口氣,這話沒說完,就再沒說出一句。


  不知這是褒是貶,江詞一頭霧水,但見在座眾人神色微妙,頗有觸景生情之意,她心中鬆了口氣,倒也不算太差吧。照例皇帝大肆賞賜了一番,江詞早就見怪不怪了,道了聲謝恩就回到坐席。


  再沒有人自薦,這氣氛卻被江詞這一首《梁祝》帶的有些壓抑,江詞頗為尷尬,好端端地董貴妃的生辰,坐在高位的那兩位——皇上和董貴妃,都因為她的曲子思緒萬千,雖是肯定她的技藝,但是這宴席還怎麼繼續。唉,她就不該彈這首曲子。


  這個時候活躍氣氛又輪到了四皇子元祈,他一介皇子處事圓滑周全,亦是理所應當。元祈站起身,笑道:「父皇,這宮宴還未結束,怎麼突生傷感,今日可是貴妃娘娘的生辰,人生在世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我這一杯酒,恭賀貴妃娘娘榮寵萬千,也敬父皇明君治國,百姓安居樂業。」


  他說著,端起一杯酒杯已是一飲而盡。這馬屁拍得更是深得聖心,皇上亦是展露笑顏,端起酒杯,於是大殿內的眾人紛紛舉起手上的酒杯或是茶碗,皇上說了幾句客套話,酒宴就又轉回了正常軌道。


  宴席正酣,天色卻已經不早了。


  秦茜謠擔心著身上的病又發作,趁著沒人看見,就又悄悄地從袖中掏出藥瓶,吃了一顆藥丸。她放下心來,抬眼時一個宮女正過來布菜,一盞熱茶一股腦地就全都灑在她身上。


  這是她為了此次宮宴新作的衣裳,這也就罷了,竟然還是在宮宴上弄髒了,這個宮女居心何在,難道是要讓她當眾出醜不成!秦茜謠越想越覺得怨忿難平,那個宮女低著頭哆哆嗦嗦地拿著手帕來給她擦拭,手忙腳亂間又弄灑了新鮮的羊肉湯,湯水四濺,燙到秦茜謠手上,瞬間就紅了一片。


  這個賤人,一定是江詞那個賤人派過來讓她出醜的!怒氣紛紛上涌,秦茜謠再也控制不住了,她上前就抓住那個宮女的雙丫髻,用力地撕扯著她的頭髮,一邊抓著一邊喊道:「你這個賤人!賤人!睜大你的狗眼看看,你把我新作的裙子弄成什麼樣了!」


  她發瘋似的發作起來,全然忘記現在還是在皇宮內,高處上坐著皇帝和董貴妃,她早就發了瘋了,不停地揪扯著那個宮女的雙丫髻,掌摑她怯怯得臉頰,口中不饒人,不停地罵道:「賤人!你是不是江詞那個賤人派你過來的!是不是!」


  那個宮女瑟瑟縮縮地任由她打罵,不停地求饒討饒,大殿內的人看得呆了,包括江詞,都沒想到平日里端莊賢淑的秦茜謠竟然這樣可怕,還是皇帝最先反應過來,若是任由秦茜謠再打下去,只怕那個宮女的臉就要廢了,皇帝沉著臉色,「來人,把他們兩個給我拉開!」


  立時便有侍衛上前拉開撕扯在一起的兩人,無辜的宮女面上已經好幾條抓痕,汩汩流著鮮血,看起來煞是可怖,看得眾人一陣心驚。再看秦茜謠絕美的面容上卻異常猙獰,滿面戾氣,活像個市井潑婦,口中還在不停謾罵「賤人!賤人!」


  侍衛挾制住她,她還動起腳來對侍衛踢來踢去的,這一出鬧劇,皇帝看得愈發不悅,直接喊道:「把這個潑婦給朕拉出去,送到宮外去。」待到秦茜謠已經被拖得老遠,她扯著喉嚨喊著『賤人』的聲音卻還在耳邊回蕩,皇帝不由蹙眉,「她爹可是禮部侍郎秦柏楊?」


  元祈道:「回父皇,正是。」


  皇帝大怒:「明日就革職,教養出這樣的女兒,還指望他能做什麼!」


  一時間殿內眾人屏息凝神,皆是一聲也不敢吭。江詞亦是疑惑萬分,那個宮女不過就是弄灑了些東西到她衣裳,秦茜謠不至於這麼發瘋吧,而且這是在皇宮,她又不會不知道其中利害,怎麼會做出這等自損名聲的事情,之前聽說秦茜謠發瘋了,想來就是這種……狂躁症?


  她只當作是一個巧合,卻想不到今日這出好戲是出自何人之手。紀楚含淡淡地笑了一瞬,他暗地裡調查,終於知道秦茜謠有這等易怒的癥狀,並且丫鬟臘月更是飽受她摧殘。


  藉此機會,紀楚含不費吹灰之力就收買了臘月,更換了她每日服用的靜心丸,現在秦茜謠的靜心丸早就毫無用處,只是她服藥時的心理滿足作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既然秦茜謠敢這般對待江詞,那就把這些一五一十地都還給她。那個宮女倒是意外,他看向凝眉深思的江詞,忽然覺得就這樣讓她蒙在鼓中倒也不錯。


  然而面上滴血的宮女卻無人問津,她順著侍衛的攙扶走到了宮內的後花園,那裡正有個人等著她,她上前隨意胡亂地抹了一把面上的血,收著來人手中的錢袋。


  「多謝呂公公。」


  「哎喲喂,謝咱家做什麼,瞧瞧,這張俏臉倒是毀了。趕緊拿著錢出宮去,你娘的病四皇子已經找好大夫了,順帶也看看這張臉。好端端地給抓成這副鬼樣子,嘖嘖嘖。」


  「四皇子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宮女緊咬著下唇,血和淚水夾雜著一起留下來,她再向呂公公磕了個響頭,才轉身離開。


  然而還未走開半步,她就停在原地,獃獃地看著小腹上橫空出現的一柄匕首,尖銳又鋒利,夾帶著她的血。她不知道自己是做錯了什麼,只是幫四皇子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怎麼轉眼間就命喪黃泉了。


  但由不得她多想,她兩眼一黑,倒在了後花園的石板路地面上。


  旁邊恰好有一處枯井,這也是呂公公約她在此處見面的緣故。呂公公抬起宮女的身體,一把抬起墜入那口枯井之中。


  他掐著細長的嗓子說道:「你爹的大夫四皇子已經找好了,到陰間也不用擔心了。」嘆了口氣,呂公公自言自語地說著,『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可惜了,是個好姑娘。』


  說著捻了一把拂塵,慢慢悠悠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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