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請安

  清晨的一縷光線透過槅扇灑進殿內,微風徐徐,案台上的宣紙隨風四散,吹落得遍布整個大殿。江詞渾然不知,還在拄著腮幫子打盹,一個不小心磕到桌角了。


  吃痛地叫了一聲,精神也清醒了大概。她通宵抄寫道德經寫到凌晨,終是給寫完了,後來由於太困,就趴在案台上本想歇息片刻,不曾想竟是給睡著了。


  大殿內空無一人,不知是不是太后吩咐的。江詞向外一瞥,現下約莫是卯時,這個時辰太后應該快要醒了。江詞想著,決定自己動手把寫好的宣紙撿起來。


  這樣四下張望,才發現這著實是個大工程,江詞輕嘆了一口氣,曲著身子一點點拾起四落的宣紙。有張宣紙吹到了槅門前,江詞走上前彎著腰正欲拾起,忽而面前一雙手指修長,同她一般攥著宣紙的兩端。


  自下而上打量起這人,明黃色的短靴上密密麻麻們綉著大蟒,蟒僅次於龍,這人必定是皇族身份尊貴。再向上打量,腰間的玉墜子一看就價值連城,通身不菲。


  江詞抬眸,這人與自己年紀相仿,周身氣度渾然天成,眉眼與皇帝有幾分相像,鬢若刀裁,丰神俊朗,偏生了一副桃花眼,眼角下方有一顆淚痣,嘴角摻著幾多玩味,幾分風流。


  這樣的一張臉,不經世事的姑娘家只消看一眼便會淪陷。但江詞好歹見過些許世面,急忙別開眼去,這人必定是個皇子身份,可不是那麼好惹的。


  他問:「可是懷玉妹妹?」


  江詞還看不出他的身份,想著說多錯多,只好默然地點點頭。這人見此又笑了,「懷玉妹妹怎麼同我這樣生分?我這個四哥做的可真是失敗。」


  他說著,面容故作灰敗,有些氣餒,還誇張地嘆了口氣。


  原來這人是四皇子元祈。江詞一時瞭然,聽聞本朝皇帝登基之時,接連夭折了幾位皇子,是以膝下子嗣稀少。


  直到後來,皇帝某次微服出巡,臨幸了一位采荷女,那女子怎麼都不願進宮,後來十月懷胎生下了一個男胎。太后得知后對皇上說皇族子嗣不能外留,更何況皇上本就膝下無兒,這才將襁褓中的四皇子抱進宮裡。


  最是無情帝王家,聽說那位采荷女想要留下兒子,可是皇命難為,搜尋的侍衛帶走了孩子,留下她一人待在舊宅中,最後鬱鬱而終。皇帝知道這件事後也對采荷女諸多愧疚,後來一直盡心儘力栽培四皇子。


  巧的是,自此以後皇帝膝下再無產子,便只有四皇子這一顆獨苗。百官大臣們大抵也知道,這四皇子立為儲位的可能性雖大,但是他生母身份低微,皇帝才一直吊著他,遲遲不立儲位。


  只是現在董貴妃榮寵萬千,指不定哪日久懷了龍種,到時這個四皇子不知又是何樣的冷待呢……


  「懷玉妹妹?」


  元祈的發問打斷了江詞的思緒,她抬眸,身子也不露痕迹地退了一步:「四哥,我這初來乍到的,還不懂什麼規矩,還請四哥見諒。」


  「妹妹未免太客氣了。」元祈將她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忽而打量起手中的宣紙,上面洋洋洒洒寫滿了道德經,他只看了一眼就開懷大笑,笑得江詞心裡異常沒底。莫非她的書法寫的太差勁了?

  元祈笑了一會兒,便說:「妹妹真是可憐,皇祖母每日閑來無事就喜歡罰我們這群小輩抄寫道德經,我從前就不幸抄寫了一天一夜,今日竟是罰到妹妹你頭上了。」


  原來如此,江詞呼出一口氣,還以為自己抄寫的不合格被元祈笑話了。元祈見此又湊上前打量起江詞,他突然靠近,眼上的睫毛都根根分明清晰可見。江詞猝不及防地向後退了一步,差點絆倒門檻,還好元祈扯了她一把,她才站得穩些。


  「妹妹想必也在此處熬了一夜吧,眼下皆是烏青,可要好些休息才行。」


  江詞嘴角抽了抽,「多謝四哥掛懷。」


  她剛想問元祈為何出現在這裡,忽而身後傳來一連串腳步聲,江詞回首,太后在林月蘭的攙扶下來到大殿,身後跟著一群丫鬟們。


  待她坐定,江詞和元祈一同行禮請安。


  太后說了聲平身,二人起身。


  元祈便恭敬地上前,「元祈挂念著皇祖母,特來給皇祖母請安。皇祖母近日身子可好些了?西域進貢的熏香對您的舊疾可有緩解?不夠的話,孫兒宮中還餘下一些,都拿來獻給皇祖母。」


  太后聞言便笑了,布滿皺紋的一張臉異常和藹可親,和面對江詞時的厭惡威嚴全然不同,她笑著說:「就數你有孝心,又懂事。那熏香你上次送來的還少嗎,哀家這兒都囤了一屋子了,剩下的你自個兒留著便好了。哀家這身子都是老毛病了,你現在每天代批奏摺吧,政務繁忙,專心操勞國事罷了,無需操心哀家了。」


  元祈道:「皇祖母萬壽無疆,豈能說這些喪氣話,百善孝為先,孫兒就算再忙,來探看皇祖母也是應該的。」


  太后聞言嘆了口氣,臉色忽然沉了下來,冷哼了一聲:「百善孝為先,還是元祈你心思通透,瞧瞧皇上,這都幾日哀家看不見他人影了,他現在被那個狐狸精迷得神魂顛倒的,都不知道身為一國之君該做什麼了,國事不知打理,全權丟給你,竟知道做那些荒唐事!」


  「皇阿瑪操勞國事,是以這幾日才忘了探望皇祖母——」


  「行了吧,哀家知道,你也別為他說話了。」太后神色恢復如常,「你這樣識大體,將來繼承大統也是好的,哀家也不耽擱你了,快快回去批閱奏摺吧。」


  元祈還欲說些什麼,但見太后疲倦的神情,便恭謹地告退了。


  江詞餘光瞥見元祈的衣袂漸遠,直覺這人並不簡單。他方才不過三言兩語,分明是在含沙射影地指責皇帝不守孝道,輕而易舉地挑動了太后的怒氣,而且高明的是,他不露痕迹對皇帝隻字未提,卻立馬觸動了太后,這一屋子人都不會看出來他的挑撥。


  她一時思緒萬千,直到太后威嚴的發問在頭頂上傳來,「道德經可抄完了?」


  江詞恭謹地答道:「回太后,已經抄完了。」


  上頭的丫鬟上前接過江詞手上滿滿一沓宣紙,呈上太后,太后仔細翻看了一遍,上頭的字跡工整,赫然是雋秀清麗的梅花小楷,讓人挑不出毛病。


  太后拿鼻子哼了一聲,江詞見狀鬆了口氣,看來太后這樣算是滿意了,她才放下心來,忽而又聽得太后說:「你抄了這麼久道德經,可有何心得體會?」


  在這個滿朝皆推行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年代,江詞深以為然,太後到底知不知道道德經是做什麼的,難道真的是叫她說出些禮義廉恥不成,還是她只是在試探自己?


  江詞想了想,便答道:「道德經中有一言『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懷玉思索許久,方才參悟個七八分。老子所言,能了解、認識別人才叫智慧,能認識、了解自己才算聰明。懷玉昨日初見太后就犯了大忌,不了解姨母的為人只憑傳言妄加揣測,誤以為姨母是殺害娘親的罪魁禍首,這算是不知人。懷玉不懂禮數,違抗太后您的命令,拒絕向姨母行禮,這算是不自知。懷玉愚鈍,太后聖明對懷玉諸多指點,才是大智之人。」


  胡謅了一堆兒,認了錯態度還算誠懇,順帶還拍了個馬屁,不知道太后心情會不會好些,願意放她離開了,江詞一顆心懸在嗓子眼上,半晌聽得太后哼了一聲,「雖說愚笨,你這嘴皮子還挺利索。」


  江詞抬首,但見太后神情也好了些,暗暗鬆了口氣,還好還好,拍馬屁可是萬年亘古不變的真理,看太后那樣子對她態度倒也鬆懈了。


  太后正欲開口,忽然咳嗽了兩聲,然後又不受控制地咳個不停,林月蘭和一眾丫鬟們都嚇傻了眼,手忙腳亂地端茶遞水捶背,一個丫鬟回房拿葯,一個又去找太醫,場面一時間亂作一團。


  江詞站在離太后較遠的位置,觀望著太后的病情,看樣子倒是像極了哮喘,只是她也不能妄下斷言,從她進到太后寢殿一開始,這裡濃厚的熏香氣味就引起了她的注意。


  又聽得元祈所言,太后一直身帶著舊疾,昨日她情緒激動就咳嗽個不停,急忙離去,現下又在她眼前發作。但見她嘴唇發青,看樣子像是通不過氣。十有八九是哮喘了。


  只是太后好端端得怎麼會突然發作呢?哮喘患者通常是過敏性體質,太后必定是碰觸了什麼東西,成為了她突發哮喘的誘因。


  江詞四下張望,桌上擺放著一束海棠花,是方才進來的丫鬟端進來做觀賞用的,必定是這束海棠花惹得事端。她見此大喊:「把那束花端走!」


  丫鬟們被她一聲吼嚇得怔愣在原地,江詞見此又焦急地大喊:「那束花有問題,快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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