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落水
她細微的神情悉數盡收眼底,薛銘宇正待開口說些安慰的話,就見江詞忽而轉頭笑了笑,「你人都來了,我和你說這些煩心事做什麼,不如,我們出去走走?」
那一瞬間炫目的笑容差點晃花了眼,薛銘宇幾乎是下意識地應了聲「好」。
許久不曾去西街了,江詞倒有些想長垣那小子了,那邊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玩具上次去還沒玩夠,江詞想起就覺得心痒痒得,於是趕忙換了一身男裝行頭,同薛銘宇一同坐上馬車出門了。
西街的巷口早有各類商販緊鑼密鼓地擺著攤子,張羅生意,現在正是夜市方開始的時候,是以還沒什麼人。
才走了幾步,肚子咕嚕嚕直叫個不停,差點忘了,她午飯還沒吃。江詞尷尬地沖薛銘宇笑笑,二人便就近找了一家菜館點了幾道淮揚菜。
菜館沒有廂房,大廳里很是吵鬧,吃飯的時候總是聽見這桌議論這個,那桌議論那個,江詞幾乎是緊蹙著眉快速地把飯菜往嘴裡放,直到又聽到鄰桌的交談聲。
「我聽說這秦家和紀家是實打實得要訂親了,紀家的聘禮都已經送到秦家了。」
「是嗎?之前外頭不是還在傳秦家大小姐發瘋了嗎,現在怎麼又說訂親了,紀家也不至於娶個發瘋的女人吧。」
「我看吶,多半是紀家少爺把秦小姐給逼瘋了,為了把消息壓下去兩家才結的親。」
「才不是呢,我都聽說了,那都是謠傳,人家秦小姐壓根就沒瘋,前幾日出遊我還看見她了,安靜賢淑,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
……
聲聲議論傳入耳中,江詞望著眼前一片色澤鮮美的佳肴,忽然間覺得食不知味,手上的筷子漫不經心地擺弄著菜肴,再沒多吃一口。
薛銘宇見狀瞭然於心,沒有拆穿,柔聲問道:「吃飽了?」
江詞點點頭,他便喊來店小二來結賬,二人出了菜館,天已經黑了。集市上的攤位都擺了個齊全,好不熱鬧,江詞興緻一下子就上來了,蹦蹦跳跳地東看看西看看,哪都閑不住腳。
薛銘宇笑著跟在她身後,她又走到一個面具鋪子跟前,鋪子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面具,有唱小曲兒的花旦,黑臉的彝族人,還有紅臉的關公,江詞站在這跟前挑來挑去,又招呼那邊的薛銘宇上前,「銘宇,這兒這麼多面具,你也來挑一個!」
薛銘宇配合地快步走上前,在旁人眼中這麼幼稚的事情,也只有她會像個孩子一樣玩得開心。他同她一樣認真地開始挑選起面具來,江詞挑花了眼,在一眾面具里選來選去,最後拿了一個孔雀面具,又給薛銘宇挑了個紅臉關公,戴上面具才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一路上人流攢動,擁擠得不像話,過往的行人摩肩接踵,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江詞恍惚想起上次與紀楚含來時也是這樣的情景,他們兩個走散了,紀楚含走了老遠才回頭髮現她,隔著重重人群他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冷著一張臉牽起她,再沒有分開。
而現在身側卻是換了另一個人,紀楚含人呢,或許是在府中籌謀著結親的諸多事宜,安排著賓客名單,亦或是操心處理政務,只是每一件事都與她無關。
江詞隨著人群的流動行走,中途溜了幾次心神,再一四下張望,竟是和薛銘宇走散了,也不知道薛銘宇是走到了哪裡,她四處探看也沒看見他的身影,和他面上的關公面具。江詞不由苦笑,一下子不知道該向哪處走。
她只好撥開層層人群,走到附近的河邊,這裡人煙稀少,她靠在一處石頭上坐著,摘下面具好透會兒氣。
河邊有人放著花燈,明明不是中元節,倒有不少姑娘家滿面嬌羞著放下一盞盞花燈,寫著心儀公子的名字。江詞獨坐在河邊,眼望著眼前一幕幕情景,心中泛起一陣孤寂。
有一盞花燈隨風吹到了岸邊,正在江詞腳邊翻了個兒,那邊放花燈的姑娘急了,向這邊喊道:「這位公子,可否幫忙把花燈扶正?」
江詞便屈身將那盞花燈拿起,放在河水上順著水流移走,對面的姑娘喊了聲「多謝公子」,江詞含笑看著花燈漸遠,忽然身後不知是誰撞了她一下,她冷不防失了重心,撲通一聲跌進了河水中。
夜裡風冷,河水也異常寒冷,有人大喊一聲:「落水了!有人落水了!」,吸引了一大片行人的眼光,但江詞本就會游水,不用人救,就自己慢吞吞地游上來了。
圍觀人群連連覺得沒意思,連戲都沒看上,熱鬧看完了就散了,再沒人管落水的江詞。江詞艱難地爬上岸后渾身都濕透了,隨著風吹寒冷更甚,情不自禁打了個噴嚏。
她一個人哆哆嗦嗦地站在河水邊,渾身濕漉漉地不知道該去哪裡,濕了的衣裳緊貼著肌膚,滿滿得不適感。
現下又不知道該往哪裡走,江詞無奈,只得硬捱著一身濕衣裳在附近尋找賣衣裳的鋪子,左找右找也找不到,最後竟是走到了羽衣坊。
這裡一百兩一件衣裳,她現在似乎沒帶這麼多錢,江詞在門口來回踱步,終是放棄了進去的念頭,正欲離開,忽然聽得身後有人喚她,「這位公子,來都來了怎麼不進去瞧瞧?」
江詞回眸,這是羽衣坊的老闆娘玉羽,她今日一身金絲羽衣綉著開屏的孔雀,煞是美艷,玉羽只看了江詞一眼,就認出了她,再瞧她一身慘狀,便笑著說道:「姑娘快先進來換一身衣裳罷。」
江詞自是求之不得,匆匆跟著玉羽進了羽衣坊,走到裡間,玉羽挑了一件鵝黃色的羅裙,邊角處綉著幾縷杜鵑花瓣,看樣子這綉工費了不少心思,江詞見狀便推拒道:「這是為其他人準備好的衣裳罷,我就不奪人所愛了。」
玉羽聞言咯咯地笑了起來,「看來姑娘還不知道,這件羅裙是前幾日那位公子前來特意為姑娘挑選的,不知公子是怎麼回事耽擱了,放置在這兒一直都沒派人來取,今天冷不丁看見姑娘,我還以為姑娘是來取這衣裳的。」
原來是這樣,前幾日,就是她離開紀府的前幾日罷,紀楚含竟還曾來過這裡,思緒間,玉羽從裡頭拿來毛巾給她擦拭濕掉的頭髮,江詞道了聲謝,待到玉羽關門走後,將一身潮濕的外衣脫掉,換上了這件新做的鵝黃色羅裙。
不多時,玉羽又敲門進來,替她梳理好散亂得髮髻,等到理順好了,江詞望著銅鏡,與剛才完全是換了一個人。
鏡中人面上略施粉黛,玉羽還為她塗抹了一層胭脂,看上去比剛才有氣色多了,峨眉杏眼,紅唇輕啟,竟是明艷動人。
玉羽滿意地欣賞銅鏡中自己的傑作:「真是漂亮,姑娘,來取衣裳的人來了,我還說呢,真是無巧不成書,前腳姑娘才過來,後腳這公子就派人來了。」
紀楚含竟然來了,江詞忽然心中撲通撲通直跳,沒想到在這裡竟會遇見他,可她還沒做好準備。她雙手緊攥著,忽然發現出了一手心的汗。
門吱呀一聲開了,她嚇得站起身望向門口,那人的織錦短靴踏過門檻走進來,腰間系著一塊環形玉佩,手上拿著紅臉的關公面具。
江詞忽然心中一陣失望。
不是他,不是紀楚含,錯了錯了,她還傻傻得以為紀楚含來了。但眼前這人才是她方才一直在找的人啊,怎麼薛銘宇突然出現,她會不高興呢?
她垂頭不言,玉羽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只打量了一下就大概知道出了什麼岔子,她手執團扇走到薛銘宇跟前,笑著說道:「二位先聊,玉羽先失陪片刻。」
方才她明明看見那位公子了,門前還停靠著他的馬車,現在怎麼突然不見了,玉羽走至門前,問一個綉娘:「方才那位公子人呢?」
綉娘答道:「那位公子在馬車上候著,看見裡面那位走過來,就駕著馬車走了。」
玉羽瞭然,笑著搖頭,只覺得方才那些話都白說了,屋子裡站著那倆人呢,真是兩頭沒討著好。
房內,薛銘宇提著面具站在門前,望著眼前精心打扮過的江詞,有一瞬間得失神,但他很快注意她低落的情緒,卻不知為何。
他走上前笑著說:「都怪我沒注意,竟是和你不小心走散了,後來我打聽四周,有人看見你走到這邊來了,我才趕過來,你這是怎麼了,頭髮有些濕,出了什麼事,是不是我來得遲了?」
他接連問了許多問題,江詞卻一個都不想回答,她低著眉目望著木質地板,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解釋。薛銘宇手上還提著那個關公面具,她自己的卻已經丟掉了。
他一向重視她,但她卻在他進來那一刻,對他的到來滿是失望。江詞忽然心中有些愧疚,她抬眼,強撐出一抹笑容,她猜想比哭還難看:「沒有,你來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