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交鋒
邱處機看著尹誌平，他的目光十分平和，就像往常任何時候一樣，唯一的不同，是眼神裏多了一絲猶豫。
??雖然目光仍然是清澈的，就好像靜謐的湖泊一樣。
??在尹誌平的記憶裏，師父這清澈的眼神以前曾經是淩厲的，那是在他久遠的記憶深處。那時他剛剛認識師父，他還沒有拜師，看到這樣年輕、身手敏捷的道長十分佩服，但是看到他眼裏那頗有些淩厲的光時，就會心生畏懼，不敢拜他為師，寧願選擇為人溫和的馬鈺。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慢慢習慣了這位年輕的道長，發現在那份淩厲背後其實也深藏著別樣的平靜溫和。拜師之後，他對自己要求很嚴格，因此自己才進步得很快。
??有時候覺得他很無情，比如剛出山的時候把自己丟在柳家，看上去似乎是完全不管自己修行、甚至是不顧自己苦樂的，可是隨著年歲漸長，他才慢慢領會了師父那麽做的原因。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在自然大道麵前，原本就應該無情、無私，過多的情義反倒是為別人添亂。
??因為，那原本就是個人的修行，別人幫一分，自己的磨難並不會減少，而隻會相應地增加。
??明白了這些道理之後，尹誌平就越來越懂得師父，也知道他情緒平和的背後，是對現實問題的篤定，沒有任何猶疑的篤定。
??可是此時，師父的目光中居然流露出了一絲猶豫。
??尹誌平看著師父，看著他滿頭的白發，已經顯出幾道皺紋的清瘦麵龐——多年的修道生涯，使師父看起來比同齡人年輕許多，精神也很好，但是幾十年的時間畢竟還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
??師父老了。尹誌平意識到這一點，突然就有些悲哀。
??師父已經七十二歲了，常言道“人生七十古來稀”，雖然身為修道人，年齡似乎應該是不在考慮之列的，可是誰能阻礙得了歲月一點點偷去並非無限的精力，誰能阻礙得住時間像風一樣，在臉上劃下一道道痕跡？
??更何況聽劉仲祿說，現在成吉思汗仍然在西征的路上，估計已經到達了花剌子模境內。那是多遠的距離啊？尹誌平想道，距這裏總有萬裏之遙吧？以師父現在的高齡，又如何承受一路顛簸之苦呢？
??尹誌平這樣一想，就覺得自己剛才所說的話未免有些魯莽，不由又低聲說道：“師父如果不想去，也盡可以不去的！”
??這樣說著，他低下頭去，因為覺得眼中似乎有眼淚滑落：他心疼師父的年歲漸長，因此又有些悲涼無助。
??劉仲祿原本聽了尹誌平前一句話，眼睛裏亮了一下，他滿含希望地看著尹誌平，滿心期待著他能繼續勸說邱處機幾句，好能促成此行-——他已經跑了三次了，雖然每次空手而歸大汗都沒有厲聲叱責自己，但是大汗臉上那種悲傷無助的表情卻更讓他傷心，讓他覺得自己特別沒用！
??不就是請個人嗎？這次不管怎麽著都要把人請到，哪怕自己和他翻臉呢！就算是綁也要綁了去！
??雖然是這麽想著，但是劉仲祿並不想輕易就和邱處機翻臉，畢竟請人家去了，大汗也是有求於他，他願意看著他心甘情願地去，有人能夠幫著自己勸說那當然是求之不得的。
??尹誌平剛才那句話顯然對邱處機有所觸動，所以劉仲祿不由把希望寄托在尹誌平身上，希望他能再多說幾句，讓邱處機同意隨自己前去，可是沒想到尹誌平又冒出這麽一句來，他不由皺起眉頭，連忙說道：“尹道長，剛才您說得不錯啊，以斯道覺斯民，可不就是那個理兒？您看看，這話從道長嘴裏說出來那就是不一樣！我雖然心裏頭也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卻不知道如何去說！”
??李誌常看五大三粗的劉仲祿此時隻是滿臉笑容地柔聲勸說，表現出十足的誠意，想想他已經專門為請師父跑了三趟，誠心是足夠了，不過想想師父的年紀，還有那說不上有多少艱險的萬裏之遙的路程，他終於忍不住說道：“劉大人，您還是請回吧！我們都知道您是一片誠心，想要讓我師父為您家大汗排憂解難。隻是，劉大人，您不覺得這實在是強人所難嗎？請大人看看我師父這滿頭白發，他老人家已經七十多歲了，何苦要為難他承受這一路風吹日曬的艱苦？雖然師父他老人家並不在意自己的苦樂，可是我們做弟子的怎麽忍心讓師父承受這番辛苦？難道在你們大汗看來，隻有他自己尊貴無比，全天下的人都要不辭辛勞地盡為他所用嗎？”
??李誌常原本還隻是想勸說劉仲祿不要為難自己的師父，可是此時卻越說越氣，說到最後，聲音竟然有些發抖，眼淚幾乎掉下來。
??他連忙低下頭去，生怕被別人看到自己傷心落淚的樣子。
??劉仲祿看著此時都低下頭去神情異常的李誌常和尹誌平，不由鬱悶地一咧嘴：這剛才還聊的好好的，這二位怎麽突然就都變成這樣了？
??劉仲祿正發愁怎樣應對眼前的局麵，客堂的門卻突然被打開了，一群普通百姓打扮的人擁了進來，為首的那人麵目黧黑，須發皆白，顯然是多年在外風吹日曬的老農。
??隻見那老農徑直走到劉仲祿跟前，大聲說道：“你是不是又來請我們老道長來的？我們可聽說了，你們那兒離我們這裏有好幾萬裏遠呢，這一路兵荒馬亂的，到了北邊更是天寒地凍，就算是老道長自己想去，我們也不能答應！不去！就是不去！”
??“對，就是不去！”老人說完這話，他周圍的人馬上都隨聲附和道，有人還氣勢洶洶地往劉仲祿跟前一站，雙手叉腰，擰眉瞪眼地看著他：“你們在關外盡管耍橫，到了我們這兒可別想再逞威風！”
??劉仲祿被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得麵紅耳赤，他十分窘迫地抬起頭來向外看去，隻見他帶來的幾個人在院子裏正被一群老百姓圍著動彈不得，此時根本沒法過來維護自己。
??“你們，你們簡直豈有此理！”劉仲祿氣得這樣喊道。
??他心裏十分清楚：這些人原本是根本不入他的眼的！他跟隨大汗出征的時候，這樣的人是到不了自己跟前的，他們往往是剛看到軍隊的影子就嚇得跑遠了，哪還會有機會跟自己麵對麵的交鋒？
??但是此一時，彼一時，自己現在陷入這樣一群人的包圍之中，講理是講不過的，打又不敢打，劉仲祿隻好把救援的目光投向邱處機，說道：“老神仙，天地良心，我這可都是奉命行事！”
??邱處機連忙向前走了兩步，向包圍住劉仲祿的人群行了一個禮說道：“大家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劉大人奉命而來，還請大家不要難為他！”
??“道長不要害怕，我們總會維護你的！”這時一個小夥子走到邱處機身邊說道：“他們這些人老想著仗勢欺人，那可不成！”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邱處機此時的臉色比方才更為凝重，他沉聲說道：“這本是天命所歸，卻不是我想推辭便能推辭的！”
??“怎麽，聽道長這意思，這是答應去？”為首的那白胡子老頭聽了邱處機的話，連忙放開劉仲祿，走到邱處機跟前急赤白臉地說道：“道長不用怕他們，現在是在咱們這地境上呢！我們就算是拚了命也要保住您！”
??“我不是怕，這實在是天命所歸，推辭不得！”此時邱處機臉上是堅決的神情，他看著眼前這些熱情的百姓，不由輕輕搖搖頭，繼續說道：“多年來，貧道多蒙各位照顧，這道觀才有今天的興旺！不過天命難違，大家不要過於執著，順天應命才對啊！”
??“可是，這麽遠的路哪！”這時候那為首老者的神色顯出些頹喪來，他伸出顫微微的手握住邱處機的胳膊，說道：“道長啊，不是我說，要論年紀，您可比我還大幾歲呢！咱們這歲數，咋能禁得起那麽折騰？”
??邱處機微微笑道：“不妨事！”
??劉仲祿聽了一會兒，這才聽明白，他大喜過望，連忙上前一步抓住邱處機的胳膊：“這麽說，老神仙是決定去了？”
??邱處機點了點頭：“不錯！”
??“太好了！太好了！哈哈，您老人家終於答應啦！”劉仲祿一時喜不自勝，他先是高興地舉起兩隻手拍著自己的腦袋，然後又原地轉了兩圈，大聲說道：“我就說嘛，您本來就是慈悲心腸，不會放著大汗這樣重要的事情不管的！”
??“我不僅僅是為他。”邱處機沉聲說道：“大汗威名赫赫，令人欽敬，不過在我看來，這天底下總還有比他更重要的事情！”
??“對對對！”劉仲祿現在哪有反駁的心思，他連聲答應道：“您老人家的見解比我高得多，您說什麽就是什麽！”
??“師父，真要去？”此時尹誌平和李誌常也走到邱處機跟前，問道。
??“嗯，”邱處機點了點頭，“你們隨我一起去，去做些準備吧！”
??“是，師父！”兩個人見師父已經打定了主意，知道自己不好再勸，於是紛紛答應著，開始勸說眾人出了客堂，然後分別去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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