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雲17

  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淒迷,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情知此,後來無計,強說歡期。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


  若能與相愛之人,一世纏綿,不仁天地,是否歡愉?

  然,我非天地!終究得在這怪道中,如狗一般活著!

  溫存之後的簡陋山洞中,站著這麽兩個人,一個是平日裏少有正形,被人議論成癡傻侯爺的魏長豐,一個是紅衣換玄服,乖張沉陰鬱出的廖炎。


  魏長豐一身大襖竟是一身山野老村夫的打扮,那個掛了滿脖子滿手的鎏金裝運珠也褪下了!


  “殿下!啟程了!”魏長豐蒼老的聲音似乎被外麵呼嘯的北風給淹沒了!


  山洞裏沒有一個人回應他,隻有一個人均勻的鼾聲,睡顏下的伍祥威,皺著眉毛,筆挺的鼻子微微的動了下,似乎憤怒。


  封仁雲想這個人怎麽想著留著滑稽的胡子,真是不好看。


  可他轉而又想,若不是他蓄上胡子,他又怎知他的另外一麵。


  他想熟悉他的任何一麵,這樣就不會擦肩而過。


  廖炎受了風寒,聲音沙啞的說道:“值得嗎?”值得用一世幸福換這縹緲虛無的大道嗎?值得為這明知會破碎的江山,向那有虎的山上走嗎?

  天地不仁,萬物芻狗。何為大道?自愛既是大道。


  可這世界林林總總萬千人,均無一人上天眷顧,均無一人上天拋棄,能容忍奸賃邪滑,能容忍大愛無私,更是能容忍在這二者之間掙紮而活的萬物。


  “天地仁,大道三千,無不活如狗,無不歸塵土,哪有什麽值不值?”他覺得自己已經夠可憐的,真是受不起廖炎蹂躪般的質問。


  “那就走吧,這三千的道你選了這一條,又何故惺惺作態?”


  “你這張嘴,上輩子是被人縫過嗎?”封仁雲到了廖炎一眼,他收回撫摸在伍祥威臉上的手,站起身來,對把自己裹成粽子的魏長豐深深一揖:“前輩,他就交給你了。”其實他想說前輩,我把我的命交給你了,可是又深深的憋回去,他的命會終結,這終結絕不是好終結,他不願承認伍祥威是他的命,他不願他與不幸有任何牽扯。


  若愛成刀,挖戀者一人之心,你會將刀伸向何人。


  年關已過,大雪更是下得肆無忌憚。


  高高在上的那一位,發了一道喻詔,說是思念,這可有可無的兒子!


  或許,邊關已定,他這可有可無的兒子,隻是用來討曹寅歡心!


  或是用來權衡那他隻認為高端的權衡手段。


  帝王如斯,天下不幸,帝王如斯,匹夫可誅。


  隻是,封仁雲是那帝王的兒子,他想誅,又想起幼時父慈子恭。他欲誅,苦無實力。


  或許真如那些亂民所說,天有新銳紫氣,騰騰東來,東璃扶搖萬裏,二龍相爭,封家的氣數已盡。


  泱泱大國,帝王家族手中盡是權利富貴,一遇不孝子孫,一遇無能君主,一遇奸賃臣民,便是如大廈之傾,絕無商榷。


  更枉論兒女情長,緣至則合,緣盡則離。


  “如今,便是緣盡……”封仁雲說完這句話,便把手抽離伍祥威的臉,一臉決然,隻是他為想到,那沉睡的人居然緊緊的握住他的手。


  封仁雲驚訝地看著那人的眼睛,心中又是竊喜就是恐懼。隻見那人,並沒有悠悠轉醒,似乎做了一個很不好的夢,眉頭緊鎖。


  封仁雲自嘲的笑出聲來,那藥的分量是自己下的,即便這人是銅皮鐵骨,也得鏽上一段時間。


  封仁雲感受著眼前人握著他手的力度,他抽出一隻手來,觸了觸伍祥威的脖頸,果然,一片濡濕。


  這用力一抓,得需多大的力氣呀!


  “你們先出去吧,我給他換身衣服。”


  廖炎深感無力,她真想上去一巴掌打醒這鑽牛角尖的人。


  於是烈烈的寒風懸崖上,兩句無奈的背影,搓手跺腳而立

  “我為什麽會喜歡上你?”他解開他之前為他穿好的衣服,眼前的現實與記憶重疊,愉悅卻眉頭緊鎖,“初見你時你的婦人之仁,以及對我的不屑,真的好討厭。明知你心中自有丘壑,我卻甘願做了自娛自樂的人,自娛的人總愛遐想連篇,讓我以為你有鋼鐵般的身,便有鋼鐵般的心。我錯了,你不應該來的,不應猶豫,不夠果決的人……”


  他細細吻過他的胸膛,想留下印記,卻又蜻蜓點水。


  不夠果決人,容易愛上一個人。


  炭火用完了,廖炎出門前在那燙盆上加了幾塊木頭,木頭劈啪作響,讓人以為融入了幹竹。


  吻開始變得密集、承重,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留下他每一個吻。直到他咬著他的耳朵輕輕呢喃:“天等雲建一麵圖案,以為因信物,生離時憶起一念一笑,誰方悸動,天以為大,笑之間盡是多情。雲可能幻,莫測變化全為肆意,纏綿時,別離時,勿問心意……勿問,勿動妄念,最好不見。”動則死別,死於肆意的情。


  而死別則是,即便你已經身在冥府,隻要人世間還有一人鍾情與你,這情便不是死別。


  如果這一打斷話他舍得掐頭去尾,簡潔成三個字,也不會被劈啪的炭火尋得淚流不止,可他一個連自己性命都無法把握的人,如何有資格說那三個字?


  五百士兵護衛一個即將受到責罰的皇子,再穿過前麵的林子就出了通幽穀地界。


  “就要出通幽穀了!”廖炎盯著手中的茶杯若有所思。


  “怕死?”


  看著封仁雲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廖炎用喉嚨哼了一聲,“殺你這個皇子還要挑時間?”還真不用挑時間。


  馬行得越來越慢,馬車頂蓋發出巨大的聲響,砰的一聲。


  兩人默默的對視一眼,紛紛覺得對方的嘴都是烏鴉嘴,不知道是誰憋不住笑出了聲來。


  士兵趕過來,連忙請罪,怕裏麵的兩位貴人受驚了。靠近馬車隻聽到裏麵男女聲混雜錯亂的笑聲。


  小兵不得不等裏麵的人笑聲停止了之後才稟報道:“卑職該死,未能注意到樹上積雪,驚恐了殿下!”


  裏麵的人咳嗽了一聲,調整了呼吸,“原來是積雪,沒事兒,繼續前行。”


  “殿下!”士兵補充道:“路上積雪嚴重,恐馬車難行!”


  “那你們的意思是停車駐紮,還是讓本王下車鏟雪?”


  縱然這位是縱馬鬥雞之人,也是皇子皇孫,小兵沉住氣應聲道:“我等奉命維護殿下安全,定竭盡全力,多有得罪之處,實屬無奈!”


  嗬,一個小小護衛士兵,有如此大的口氣。不知是他太無能,還是這小兵太精明。


  找了背風地段,便停下來駐紮,因人多說話行動使樹枝上的雪不斷往地下砸。


  五十來個士兵清空了附近樹上的大塊積雪,剩下的小積雪就撲簌簌地往下落。


  封仁雲等馬車停在一棵大樹底下。大樹底下沒什麽積雪,便鋪了張毛毯,搭了一個簡易的小帳篷。架起了一張矮幾,兩人席地而坐。因為天氣太冷,廖炎殘短的指關節隱隱作痛,她便拿來了藥膏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


  士兵拿了烈酒,架起了爐子,便被打發了出去。


  封仁雲溫好了酒,給廖炎倒了一小杯,又給自己倒了一小杯。


  封仁雲連續喝了幾杯,他每喝一杯,都會給廖炎倒一杯,直到他把那一小盅酒給喝完了,想再要添的時候,才發現桌子上一灘酒,而廖炎的酒杯滿滿的溢出來。


  封仁雲不滿的嘖了一聲,這一聲惹毛了廖炎,廖炎冷哼一聲,二話不說抽出手來來過封仁雲的大棉袖子往桌子上一抹,棉袖子很是賣廖大姐的麵子,中間袖子所到之處,無不把凸起的酒吸幹,留下一片酒漬。


  封仁雲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瞄了一眼廖炎正在抱著小手爐烤著手上的藥。


  就這此時,一陣大風刮過,樹上結成了冰晶的雪砸了下來,許是砸到了馬,馬兒嘶鳴起來。


  原本那些對此次任務有抱怨的士兵,此時訓練有事的士兵圍著封仁雲。


  “有人……保護好殿下!”


  一個大頭兵盡職盡責的把封仁雲從帳篷裏拉出來,打士兵牛高馬大,虎背熊腰,一手拿著大刀截斷欲要把封仁雲刺成刺蝟的箭,騰出另一隻蒲扇般的大手,把礙事的封仁雲往地下按去。


  封仁雲天靈蓋承受著來自大頭兵的壓力,十分識時務地往地上摔,摔了一個屁股墩。


  此時廖炎在別人的幫助下,撐著一個大盾往封仁雲在身邊靠攏。


  封仁雲接過廖炎手中的盾牌,兩個人躲在盾牌後麵。


  廖炎蹲在雪地裏,一邊給封仁雲擼袖子,一邊埋怨他的大袖子。


  等袖子擼起來,封仁雲手臂上的連發小弩機變露了出來,廖炎把那折疊的弩機架好,上好了箭矢。


  封仁雲瞄準了一個穿著與著天地同色的白衣刺客,一箭射過去,一名白衣人砍人的動作頓了頓,許是這冬天他穿的太多,那箭矢沒入的皮肉不多。就在他正要把腹中的箭拔出來時,卻是“轟”的一聲,也沒來得及看自己皮肉飛濺的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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