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太多遺憾
「遙知,」晨音說:「你身上裂了好幾處骨頭,使不出力氣把孩子生下來,而且整個過程劇痛難忍,越使勁越痛,隨之而來便是血崩,唯一辦法就是用藥壓制你的氣血。」
「孩子呢?孩子會怎樣?」
「孩子沒有出生前,全靠母體的氣血活著,一但母體的氣血被壓制,孩子就像被捂住了口鼻,等不到你把它生下。」
「那不行,絕對不行。」
「但是不壓制住你的氣血,血崩之勢就控制不住。」
「等我生下孩子再服壓制氣血的葯不行嗎?」
「不行,來不及了,再好的葯也需要等待起效,而血崩之勢連眨個眼睛的時間都不會給你。」
痛,子宮又在劇烈收縮,顧遙知捂著肚子呻。吟,眼裡有淚水而又沒有猶豫,挨過一波產前陣痛,她說:「我要生下這個孩子。」
寢殿外,凌雲子備來壓制氣血的葯,嘆著氣交給梵生,梵生聞著湯藥苦澀的氣味,艱難地把湧進眼眶的淚忍回去,端好湯藥回到榻邊。 顧遙知不問都曉得這是什麼葯,在他餵給她時,她推開藥碗含淚說:「當初你沒能拒絕夜凌的選擇,今天就不會拒絕我的對不對?我給了這個孩子生命,就一定要帶他
來這到這個世上。」
那年如意送她回去見了媽媽一面,媽媽留給她的話便是不要放棄自己的孩子,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多年過去她記得越發清晰。
而且,被父母拋棄是一種什麼樣的絕望,絕望得有多痛苦,她最能體會,現下又怎能讓自己的孩子經歷同樣的痛?
「梵生,大不了我去冥府輪迴,過幾年就回到你身邊,我不喝忘川的水,下一世我們繼續愛下去,就讓我生下這個孩子好不好?」
「不……」梵生幾番欲言又止,輪迴譜上沒有她的名字,她只有這一世,可他說不出口,在這樣的時候斷了她的指望。
她哭著說:「如果我求你呢?」
「求我我也不答應。」
「為什麼?你不是最愛我的嗎?我不是一家之主嗎?這事我說了算。」
「你比孩子重要,放棄這個孩子,過幾年身子養好了,我們一定還會再有的。」 「可是我們這麼狠心,孩子會哭的,他沒有做錯事,努力長大,努力來到這個世上,我們憑什麼親手結束他即將開啟的人生?我們是他的父母,我們不應該更愛他嗎?
」
梵生雙唇擅抖,心如刀割,何嘗不愛這個孩子,只是不能再愛。 湯藥重新餵給她,她一拂手打翻在地上,想要說什麼又陣痛加劇,陣痛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持續的時間卻越來越長,受傷的骨頭一用力比陣痛還痛,她咬牙一忍再
忍,可是身體仿若被撕開,折磨得她死去活來也使不出多少力氣。
「晨……音,」她朝哭成淚人的晨音伸出手,一定有幫她使出力氣生下孩子的葯,只是晨音不給。
晨音不停搖頭,不能給,給了就等於送她去死。
凌雲子又是長長一聲嘆,拿出一瓶葯給子嬋,示意子嬋拿給梵生。
梵生抖著手接過,問她說:「如果我們只能相愛這一世,還會選擇生下這個孩子嗎?遙知,我真的很愛你,沒有你在身邊,我一個人帶著這個孩子又有什麼意義?」
「我也愛你,如果我們只能愛一世,越發該生下這個孩子,若干年後我們不在了,就讓我們的骨血延續我們的愛。」
眼淚決堤般湧出梵生眼眶,流著淚把凌雲子給的葯喂她服下。
這葯能緩解裂骨帶來的痛,不那麼遭罪,自然而然就能多使出幾分力氣,剩下的就要看晨音願不願意幫忙了。
晨音抹掉眼淚說:「君上到殿外等候吧,這樣的事一直是要迴避的。」
「不了,我要守著遙知。」
「那……好吧。」 晨音打開銀針囊,一連施了十幾針,陣痛的間歇,顧遙知還能說上幾句話,一痛起來就呼吸都吃力,梵生摟她在懷裡,十指相扣,貼著她越來越蒼白的臉,彼此的淚
混在一起滑落。
「遙知,我怎麼說,你就怎麼做,首先,不能讓你自己暈倒。」
「嗯。」
「呼吸不要亂,也不要急,慢慢的,均勻的,痛的時候屏住呼吸用力。」
「知,知道了。」 晨音給她施針過後,她感覺身子輕鬆了很多,痛起來的時候能按晨音說的去用力,汗水爬滿額頭,濕了她髮絲,也濕了梵生臉頰。晨音的手在她肚子上時不是揉搓推
擠,輔助孩子進入產道,這個活凌雲子可幹不了,交給旁人又都沒有交給晨音令梵生放心。
子嬋兩姐輪番換熱水遞棉巾,中途晨音再施了一次針,顧遙知就像死過無數次后,終於聽到了孩子的啼哭聲。
包襁褓里放進她懷中,晨音忍了下眼淚才說:「訂娃娃親嗎?給你兒子。」 顧遙知無力抱緊孩子,動了幾下嘴唇又說不出話來,身體就像被戳破似了的,僅有的知覺里,她感覺到還是溫熱的血在流出她身體,晨音拿被子給她遮好,不要再讓
那怵目驚心的紅烙痛梵生的心。
梵生把她和孩子一起擁在懷裡,哽咽著說:「定下這門親事也好,以後連灼跟遙知就在同一個輩分上了,省得總打主意讓我叫他師傅。」
「那我去跟連灼說說。」
晨音示意子嬋子娟跟她一起退出寢殿,留給他們一家三口團聚的時間不多了,來生又是那麼的漫長或無望。
「孩子叫什麼名字?」他輕問。
她無聲回答,都好。
「梵大顧?」
可以,不過難點了聽,雖然這個名字曾是她想出來的。
「遙知,我們一起把孩子養大,我華桐宮的小殿下,只准欺負別人,不準別人欺負。」
如果她的身還能養好,她絕不缺席孩子的成長,只是……
「等孩子能跑了,我們帶孩子去浣花海放風箏,去七彩蓮池撈魚,去棲渺給白小魚逮竹鼠,給嘯風和娉然買糖人吃。」
她如他所說般的期待,卻又感覺身體越來越冷,血液快要流完了。
意識也開始模糊,看不清孩子稚嫩的臉蛋,好不容易抬起頭看看他,又模糊得白茫茫一片,然後漸漸泛黑,一點一點灰暗下來。
「遙知,你累了就睡一會,我會叫醒你的。」
她怕是醒不了。
「你還沒有親過我們的孩子,還沒有聽孩子喚你一聲娘親,孩子也還沒有牽著你的手撒嬌,你就不能扔下他不管,生下他又不養他,這也是一种放棄。」
她知道,她也不想,而又只能期盼來生。
眼眸在越來越灰暗的視線里失去光澤,不後悔做了這個選擇,但還是有太多遺憾。
願,孩子快點長大,代替她陪在他身邊,不讓他在華桐宮裡孤零零的。
願,她能早早與他重逢,接著這一世愛下去。
願,她不在的這些日子裡,他不要太想她……
「遙知,我愛你。」
她隱約聽到,想聽清楚又已線視盡黑,像跌進永遠也掉不到底的深淵,越來越冷,越來越寂靜,離他和孩子越來越遠。
孩子哇一聲哭了,小手拽得緊緊的,蹬著小短腿使勁哭。
梵生早已一臉都是眼淚,說什麼也不願就此與她永別,這一世還沒有愛夠,她又不能輪迴,那便讓她永生不滅。
命輪之鏡靜靜流淌的紅光,緩緩在鏡面的中心聚成一團火焰,然後凝成一個紅色的光點,隨梵生指尖一帶,光點落進她眉心,從她眉心竹葉狀的印記滲進她身體。 寢殿外,連灼猶豫了很久才推門進來,把孩子抱給了跟進來的奶娘去餵奶,他對梵生說:「你好好的,孩子好好的,遙知便不會有牽挂,晨音備了水晶棺槨,等你決定
把遙知送回棲渺,還是送去你想送的地方,比如浣花海。」
「我抱遙知去溫泉池,洗乾淨身上的血漬,你讓子嬋子娟進來,把被褥換一換,一會遙知還要休息。」
「遙知不會這裡休息了,」連灼含淚說,她是他最驕傲的徒弟。
梵生卻又執意:「我怎麼吩咐,你就怎麼辦,辦不好就不要杵在這裡佔地方。」
「現下該做的是讓遙知入殮。」
「不,你讓晨音把水晶棺挪走,遙知不需要。」
「我知道你難過,但你清醒一點好不好?遙知舍了命給你生下兒子,你就這樣自欺欺人嗎?」
「遙知會醒過來的。」
「你才應該醒過來,老鳳凰,聽不見你的兒子一直在哭嗎?奶娘哄了又哄都沒有哄好,孩子像是曉得剛沒了娘親,如果再沒了能照顧他的爹,你讓孩子怎麼辦?」
梵生沒有再理會連灼,抱起顧遙知就要去溫泉池,連灼往前一攔,說:「你不為孩子想也要為遙知想想,知道你成了這個樣子,遙知怎麼走得安心?」
「讓開。」
「遙知不在了,你接受這個事實,我便讓開。」 「遙知在我懷裡,這就是事實。」梵生最後說,繞開連灼往外走,連灼去拉拽梵生,抬手就要一巴掌把梵生扇清醒,突的聽見顧遙知嗆出一口氣,虛弱咳了幾聲,奇迹般睜開眼睛看著他說:「師傅,你來冥府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