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06章 小刀在閑蕩
“那你們這樣造誰的反?”國王問道,“造你們典吏的反?造你們領主的反?”
“有時候是這樣的。看情況。有時也造公爵的反。”
路易十一走過去重新坐下,微笑著說道,“啊!在這兒,他們還隻是造典吏的反!”
正在這時候,公鹿奧利維埃回來了。後麵跟著兩個拿著國王梳洗用具的侍從;可是使路易十一震驚的是,另外還跟著巴黎司法長官和巡邏隊騎士,這兩個人看上去都神色慌張。滿腹牢騷的理發師也同樣驚慌失措,不過內心裏挺高興的。他先發話:“聖上,請陛下原諒在下帶來不幸的消息。”
國王在座位上急忙轉身,椅腳把地板的墊席刮破了,問道:“什麽意思?”
“陛下,這次民眾暴亂不是衝著司法宮典吏而來的。”公鹿奧利維埃應道。他說這話時陰陽怪氣,就像將出拳猛擊而暗自高興那種模樣。
“那麽衝著誰呢?”
“衝著陛下。”
老國王一聽,一躍而起,身體挺直:“你給說說清楚,奧利維埃!你得給我說清楚!當心你的腦袋,我的夥伴,因為我以聖洛的十字架①發誓,要是你在這種時刻撒謊,那麽砍斷盧森堡大人脖子的刀並沒有殘缺得連你的腦袋也鋸不斷!”
這一誓言令人毛骨悚然,路易十一以聖洛的十字架起誓,一生中隻有二次。①違背這個諾言必定在當年死去。
奧利維埃張開嘴巴想要辯解:“陛下……”
“給我跪下!”國王粗暴地打斷他的話頭。“特裏斯丹,看住這個家夥!”
奧利維埃跪下來,冷靜地說道:“陛下,一個女巫被聖上的大理院法庭判了死刑。她躲進了巴黎聖母院,民眾想用武力強行把她劫走。要是在下說的不是實話,司法長官大人和巡邏騎士大人剛從暴亂的地方來,可以揭穿我的謊言。民眾圍攻的是聖母院。”
“真的!”國王麵色煞白,氣得渾身直抖,低聲說道。“聖母啊!他們到聖母的大教堂圍攻聖母——我慈悲的女主人!……起來吧,奧利維埃。你說得對。我把西蒙·拉丹的職位賞賜給你。你是對的。……人們襲擊的是我,女巫在教堂庇護下,教堂在我的庇護下。可我原來一直以為是反對典吏!現在才明白是反對我來的!”
於是,由於怒不可遏他顯得年輕了,開始踱起步來。他不笑了,神情可怕極了,走過來走過去,狐狸早變成了豺狼,似乎透不過氣,連話都說不出來。隻見他雙唇在抽動,消瘦的拳頭緊攥。他猛然一抬頭,深凹的眼睛好似充滿光芒,嗓門像號角般洪亮,說道:“下手吧,特裏斯丹!狠狠收拾這幫壞蛋!去,我的朋友特裏斯丹!殺!殺!”
這陣暴怒發作之後,他又坐了下來,硬抑住怒氣,冷冷地說道:
“過來,特裏斯丹!……在這巴士底,我們身邊有吉夫子爵的五十名長矛手,這抵得上三百匹馬,您帶去。還有夏托佩爾大人率領的禦前弓手隊,您帶去。您是巡檢,您有您手下的人馬,您帶去。在聖波爾行宮有太子新衛隊的四十名弓手,您也帶去;您帶上全部這些人馬,火速前往聖母院。……啊!巴黎的平民老爺們,你們居然這樣作亂,竟敢與法蘭西王室較量,與聖潔的聖母較量,與這個公眾社會的安寧較量!……斬盡殺絕,特裏斯丹!統統斬盡殺絕!一個也休想逃脫,除非送到鷹山去處決。”
特裏斯丹鞠了一躬,應道:“領旨,聖上!”
停了一下,又說,“那個女巫,如何處置?”
國王對此思索了一下,應道:
“啊!女巫!……埃斯杜特維爾大人,民眾要拿她怎麽處置呢?”
“陛下,”巴黎司法長官答道:“在下設想,既然民眾來把她從聖母院庇護所揪出去,是因為他們對她免受懲處感到不滿,要把她抓去絞死。”
國王看上去沉思了一下,然後對隱修士特裏斯丹說:“那好吧!夥伴,殺絕民眾,絞死女巫。”
裏姆悄聲對科珀諾爾說:“這辦法可真妙:民眾因表達意願而得受懲罰卻又按民眾的意願行事。”
“行,陛下!”特裏斯丹應道。“不過,女巫還躲在聖母院裏,是不是該不顧避難所,進去抓她呢?”
“帕斯克—上帝!避難所!”國王搔了搔耳朵說道。“這個女人必須絞死。”
說到這裏,仿佛靈機一動,計上心來,他衝過去跪在椅子跟前,摘下帽子放在座位上,虔誠地望著帽子上一個鉛護身符,合掌說道:“啊!巴黎的聖母呀,我的仁慈的主保女聖人,寬恕我吧,我隻幹這一回。務必懲辦這個女罪犯。我向您保證,仁慈的女聖人聖母啊,是這個女巫,不值得您仁愛的保護。您知道,聖母,多少十分虔敬的君王為了上帝的榮譽和國家的需要,擅越了教堂的特權。英國的主教聖胡格,允許愛德華國王進入教堂去捉一個魔法師。我的先輩法國的聖路易①,為了同樣目的,侵犯了聖保羅大人的教堂;耶路撒冷國王之子阿爾封斯殿下,甚至侵犯過聖墓教堂。所以就請原諒我這一回吧,巴黎的聖母。我永遠不會再這樣做了,我要為您塑造一尊美麗的銀像,同我去年獻給聖埃庫伊斯聖母院的那尊一模一樣。阿門。”
①即路易九世,為路易十一的曾外祖父。
他劃了個十字,站起來,戴上帽子,對特裏斯丹說道:
“急速前往,我的夥伴。把夏托佩爾大人帶去。叫人敲警鍾。快把民眾鎮壓下去。把女巫絞死。就這麽說定了。我要您親自動手,做好行刑前的一切準備。您要親自向我報告。……來吧,奧利維埃,今天夜裏我不睡了。快替我刮胡子。”
隱修士特裏斯丹鞠了一躬,告退了。於是,國王揮手向裏姆和科珀諾爾道別:“上帝保佑你們,我的好友弗朗德勒先生們。去休息一下。夜深了,天快要亮了。”
兩人退出去,由巴士底的隊長引路,到他們各自的臥室去。科珀諾爾對紀約姆說:“哼!這個國王老是咳嗽,叫我真膩煩!我見過勃艮第的查理醉醺醺的,可他也不像身染重屙的路易十一這樣壞呀。”
“雅克君,”裏姆應道,“那是因為國王喝的酒不像喝藥湯這麽厲害麽!”
出了巴士底,格蘭古瓦像一匹脫韁的馬,飛快地沿聖安東街往下跑。到了博杜瓦耶門,他徑直向這個廣場中間的石頭十字架走去,在黑暗中仿佛能辨認出一個坐在十字架下台階上身著黑衣、頭戴黑帽的男人的麵孔。“是您嗎,老師?”格蘭古瓦說道。
黑衣人站起身來說:“死亡和痛苦呀!您讓我等得急死了,
格蘭古瓦。聖日耳曼鍾樓上的報時人剛叫過淩晨一點半。”
“啊!”格蘭古瓦又說。“這不能怪我,得怪巡邏隊和國王。
我剛剛撿了一條命!差一點點就要被絞死。這是我命該如此。”
“你什麽都差一點點。”黑衣人說道:“還是快走吧。你有口令嗎?”
“您不妨想一想,老師,我見到國王了。剛從他那兒回來。他穿著毛絨短褲。真是一次奇遇。”
“啊!廢話真多!你的奇遇與我有何相幹?你有流浪漢的口令嗎?”
“有。放心。小刀在閑蕩。”
“好。不然的話,我們就進不了教堂了。流浪漢堵塞了各條街道。幸好,他們好像遭到了抵抗。我們或許還能及時趕到。”
“是的,老師。我們如何進聖母院呢?”
“我有鍾樓的鑰匙。”
“可我們又怎麽樣出來呢?”
“隱修院後麵有一個小門,開向灘地,從那裏就到了塞納河。我拿來了小門的鑰匙,今早我在那裏係了一條船。”
“我真是僥幸,差一丁點兒就被絞死了!”格蘭古瓦又說。
“喂,快點!走!”黑衣人說道。
兩個人遂邁開大步朝老城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