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05章 祈禱室(3)
“我把我的收益職權交給你的侄子就是了,雅克夥伴。”國王應道。“可你得趕緊把我的心火治好才行。”
“既然聖上如此寬宏大量,”醫生接上一句,“想必對在下於聖安德烈-德-阿爾克街建造住宅,不會不願幫助一點。”
“嗯!”國王道。
“在下財力不濟了。”醫生接著說。“要是住宅沒有屋頂,那可真是太遺憾了。倒不是為了那棟房子,它很簡單,完全是平民住宅的式樣,而是為了布置約翰·富爾博的那些畫,因為這些畫可以使護壁板賞心悅目。其中有一幅畫的是狄安娜在空中飛翔,可真是精彩絕倫,神態那麽含情脈脈,那麽優雅動人,動作那麽天真純樸,頭發梳得那麽齊整,頭上環繞月牙兒,胴體細嫩白皙,誰要是過份好奇觀看,都會受到誘惑。還有一個塞萊斯,也是一個絕色女神,坐在麥捆上,頭戴麥穗花冠,點綴著婆羅門參和其他花兒。沒有什麽能比她的眼神更充滿愛意,比她的腿更圓潤,比她的神態更高雅,比她的裙子更多褶襇的了。這是畫筆所能畫出來的最純樸、最完美的美人之一。”
“劊子手!”路易十一嘟噥著。“你有個完沒有?”
“在下得蓋個屋頂把這些油畫蓋起來,陛下,可是,雖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卻沒有錢了。”
“蓋你的屋頂,要多少錢?”
“……一個銅屋頂,飾有銅像,鍍金,頂多不過二千利弗爾。”
“啊!這殺人犯!”國王叫道。“要是我的牙是鑽石的,他不拔我的牙才怪呢!”
“我可以蓋屋頂嗎?”庫瓦提埃問道。
“行!見鬼去吧,可你得把我的病治好!”
雅克·庫瓦提埃深深鞠了一躬,說道:“陛下,一帖消散劑就能使龍體大安。我們要在聖上腰部敷上用蠟膏、亞美尼亞粘土、蛋白、油和醋製成的大藥膏。陛下繼續喝您的煎草湯。陛下的康安包在在下的身上。”
一支發光的蠟燭會招引來的不僅僅是一隻小飛蟲。奧利維埃君,看到國王正在慷慨的當兒,覺得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也湊上前去,說:“陛下……”
“又有什麽?”路易十一說道。
“陛下,聖上知道,西蒙·拉丹大人死了嗎?”
“那又怎樣呢?”
“他在世時是王上的禦庫司法長官。”
“那又如何?”
“陛下,他的職位空缺著。”
這樣說著,奧利維埃的高傲麵容頓時由傲慢換成低三下四的神情。這是朝臣麵部表情獨一無二的變換了。國王緊盯著他瞅了一眼,生硬地說:“知道。”
國王接著說道:
“奧利維埃君,布西科提督曾經說過:‘賞賜隻來自國王,大魚隻在大海。’吾人看您跟布西科先生一脈相承。現在好好聽著。朕記性可好。六八年,朕讓您當了內侍;六九年,當了聖克魯橋行宮的主管,祿俸一百利弗爾圖爾幣(您想要巴黎利弗爾);七三年十一月,頒詔熱若爾,封您為樊尚林苑的主管,替換了馬廄總管吉爾貝·阿克爾;七五年,封您為當魯弗萊-雷-聖-克魯森林的領主,代替了雅克·勒梅爾;七八年,頒發雙重綠漆密封詔書,恩賜您和您的妻子坐收聖日耳曼學堂附近的商人廣場的年利十巴黎利邦爾;七九年,封您為富納爾森林的領主,取代了那個可憐的約翰·戴茲;爾後,羅舍城堡的總管;爾後,聖康丁的總督;爾後,默朗橋的總管,您就此要人稱您為伯爵。理發匠給人刮胡子所交的五索爾罰金,其中有三索爾歸您,剩下的二索爾才歸朕。您原來姓‘莫維’①,朕慨然應允把它改了,因為它太像您的尊容了;七四年,朕不顧貴族們極大的不快,授您五顏六色的各種紋章,讓您掛滿胸,像孔雀那般驕傲。帕斯克—上帝呀,難道您還不知足?難道您撈的魚還不夠美妙不夠神奇的嗎?難道不怕再多撈一條鮭魚,您的船就會被他擊沉嗎?夥伴,驕傲把您毀掉的?跟隨著驕傲接踵而來的,總是毀滅和恥辱。好好掂量掂量吧,閉上您的嘴。”
①法文原意為“壞人”。
國王說這番話,聲色俱厲,奧利維埃滿臉不高興的表情又恢複了傲慢的神色。他幾乎高聲嘟噥道:“那好,王上今天是病了,這是明擺著的;什麽好處都賞給了醫生。”
路易十一聽到這唐突的話兒,非但沒有氣惱,反而露出幾分和顏悅色,接著說:“噢,朕倒忘了,還曾派您出使根特,作為駐瑪格麗特皇後①宮廷的禦使。”接著轉向兩位弗朗德勒人添了一句:“一點不假,大人們,此人當過禦使。”隨後又對著奧利維埃繼續說道:“喂,夥伴!別嘔氣啦,我們都是老交情了。天色已晚,公事也辦完了。快給朕修麵吧。”
①指奧地利帝國的皇後。她是魯莽漢查理的女兒,奧地利皇帝馬克西米連的妻子,馬格麗特公主的母親。
看官大概毋須等到現在才恍然大悟,認出奧利維埃君就是那個理發匠,由於上蒼這個編劇高手的絕妙安排,使他在路易十一那漫長而血淋淋的喜劇中,扮演了那位可怕的費加羅角色。我們無意在這裏就這個稀奇古怪的角色進行一番闡述。國王的這個理發師有三個名字:宮中人們客氣地稱他為“公鹿奧利維埃”,民眾稱他為“魔鬼奧利維埃”,而他真正的姓名是“壞人奧利維埃”。
“壞人奧利維埃”就在那裏一動也不動,正對國王生悶氣,
而且乜斜著眼睛瞄著雅克·雅瓦提埃,低聲嘀咕道:“行!行!醫生!”
“呃!是的,醫生。”路易十一接著說,性情好得出奇,
“醫生比你更有聲望吧。說來很簡單。朕的整個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他手裏,而你隻有揪住朕的下巴而已。行啦,我可憐的理發師,機會今後有的是。希佩立克國王①經常一隻手捋著胡須,假如我像他那樣是個了不起的國王,那麽你還有什麽戲唱?你那份官差還能混得下去嗎?算了,夥伴,幹你的正事兒吧,快給我刮胡子,去拿你必要的工具吧。”
①希佩立克(539—584),古法蘭克人之王。
奧利維埃看見王上決意想要開心,甚至連惹他生氣的法子也沒有,隻好嘟嘟噥噥出去奉旨尋工具了。
國王站起來,走到窗前,突然激動異常,猛然推開窗戶,拍手叫道:“噢!真的!老城上空一片紅光!真是典吏府在熊熊燃燒。隻能如此。啊!我的好人民!你們果然終於幫我來摧毀領主製度!”
話音一落,隨即轉向弗朗特勒人說:“諸位,過來看看,那不是一片紅色火光嗎?”
兩個根特人走近前去。
“是一片大火。”紀約姆·裏姆說道。
“啊!”科珀諾爾接上去說,兩眼突然閃亮。“這使我想起了焚燒亨貝庫爾領主府邸的情景,那邊想必發生了一場大騷亂。”
“您這樣認為嗎,科珀諾爾君?”路易十一似乎與襪商同樣流露出歡樂的目光。
“真是勢不可擋,難道不是嗎?”
“他媽的!陛下!陛下的兵馬碰上去,也得損兵折將許多人!”
“啊!我那是另一碼事,”國王又道。“隻要我願意!……”
襪商大膽應道。
“這次暴動要是像是我設想的那樣,就是陛下願意也不頂用,陛下!”
“夥伴,”路易十一說道。“隻要我的禦林軍去兩支人馬,加上一陣蛇形炮齊轟,那幫亂民根本就不在話下。”
襪商不顧紀約姆·裏姆向他示意,看樣子橫下心來要與國王頂撞到底。
“陛下,禦前侍衛也是賤民出身。勃艮第公爵大人是一個了不起的貴族,他壓根兒不把這幫賤民放在眼裏。在格朗鬆戰役中,陛下,他高喊:‘炮手們!向這班下流坯開火!’他還以聖喬治名義破口大罵。可是司法宮夏爾納奇塔爾,手執大棒,帶領他的民眾,向英俊的公爵猛衝過去;同皮厚得像水牛般的鄉下人一交手,亮閃閃的勃艮第軍隊就像玻璃被石頭猛烈一砸,立刻暴裂成碎片,當場有許多騎士被賤民殺死了。人們發現勃艮第最大的領主,夏多—居旺大人在一小片沼澤草地上同他的大灰馬一起被打死了。”
“朋友,”國王又說道。“您談的是一個戰役。現在這裏是一場叛亂。我什麽時候高興皺一皺眉頭,就可以戰而勝之。”
科珀諾爾冷漠地駁道:
“這是可能的,陛下。要是這樣,那是因為人民的時代尚未到來。”
紀約姆·裏姆認為應當開口了,說道:“科珀諾爾君,您可要知道,跟您說話的是一個強大的國王。”
“我明白,”襪商嚴肅地回答。
“讓他說吧,我的朋友裏姆大人,”國王說道。“我喜歡這種直言不諱。先父查理七世常說,忠言病了,我自己以為,忠言死了,根本沒有找到懺悔師。科珀諾爾君卻使我看清自己想錯了。”
說到這裏,路易十一遂親切地將手搭在科珀諾爾的肩上。
“您說,雅克君?……”
“我說,陛下,您或許是有道理的;貴邦人民的時代尚未到來。”
路易十一目光銳利地瞅了他一眼。
“那麽這一時代何時到來呢?”
“您會聽到這一時刻的鍾聲的。”
“是哪個時鍾,請問?”
科珀諾爾始終態度冷靜而憨厚,請國王靠近窗口。他說:
“陛下聽我說!這裏有一座主塔,一隻警鍾,一些大炮,還有市民和兵卒。一旦警鍾轟鳴,炮聲隆隆,主塔轟隆倒塌,市民和士兵吼叫著互相殺戮,那個時辰就敲響了。”
路易臉色陰暗下來,若有所思。他沉默了半晌,隨後輕輕地用手拍打著主塔的厚牆,仿佛撫摸戰馬的臀部似的。他說道:“啊!不!你是不會如此容易倒塌的,是不是,我心愛的巴士底?”
他又猛然轉身朝向那個大膽的弗朗德勒人說:“您曾見過叛亂嗎,雅克君?”
“何止見過,我親自搞過。”襪商應道。
“搞叛亂,您是怎麽幹的?”國王問道。
“啊!”科珀諾爾應道,“這並不很難。方法多的是。首先需要城市人心懷不滿。這是常有的事。其次是居民的性格。根特的居民生性容易起來叛亂。他們總是喜歡君王的兒子,而從來不喜歡君王本人。那好吧!假設某天早上,有人到我店裏來對我說:科珀諾爾老爹,如此……這般……,弗朗德勒的公主要想保全她的那班寵臣,大典吏要把鹽捐增加一倍,諸如此類。你要怎麽說都行。我一聽,把手頭的活計一撂,走出襪店,到街上大喊大叫:搶劫!隨時隨地都找得到破木桶的,我跳上去,想到什麽就大聲說什麽,把壓在心頭上的話全講出來;隻要你是人民的一份子,陛下,心頭總壓著什麽的。於是大家聚集在一起,高聲喊叫,把警鍾敲得價響,解除士兵們的武裝拿來武裝平民,市場上的人也參加進來,於是就幹起來了!而且,隻要領地上還有領主,市鎮上還有市民,鄉下還有農民,就總會永遠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