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路轉峰回
奔流不息的木者河水隻管追隨五峰山由西向東,不厭其煩地宣揚自然之道,天上的雲團住足不動似乎在洗耳恭聽,又仿佛期待著想再看一場五峰山上的熱鬧,這裏亙古寂寞。
翌日早,邱大耿主力團又向漆樹崗一點發起攻擊,既吃飽喝足又是白天,國軍發起了反攻擊,強大的火力保安團抵不住,邊打邊撤,國軍緊緊咬住。這種效果正是邱大耿需要的。
子碾區野山中,轟隆兩炮聲在告訴百姓:來了!他們知曉邱團主力要在鷂子崖邊橫梁大幹一場、那石牛曾處決陷害福娃的三人犯之地。集結等侯的七百青壯年何止是青壯年立即奔赴鷂子崖陣地後方。不過,不允許他們參戰,以免遭國軍報複,這是李縣令的政策。區長、鄉長張秋水去了,還有闕一芯父母、曾有心卻覺得幫不上忙的何田發。救護隊、彈藥隊,最多的是五百送飯隊。彈藥補充早已從縣城運來秘密山洞。聽著山搖地動的槍爆聲,激起了心中慷慨情。扛上彈藥箱,飛跑在山間小徑上。
看看前方的陣勢,何田發說:“咋個敵人從我們子碾方向……朝這邊打,我們……卻在朝子碾方向打?”張秋水說“表……表叔,這你就不懂了,我們的保安團……還要把敵人往回拖!”
王文招師追殺翻越橫梁時,早一步吊索下鷂子崖隱蔽的四十個攀爬隊員算好了時間,重新爬索而上,至橫梁時敵尾還在手榴彈最大距離內,於是四十顆手榴彈一齊砸向敵人屁股,一批、二批、三批,接下來就是三挺機關槍大吼:“給我回來!”
一百八十度轉身的國軍仗著山坡地開闊,也不講章法,至少一個營的後隊火力步步為營逼上了橫梁。春娃子喊道:“弟兄們,隱蔽射擊,一槍一個,兩槍就八十個,看他們有多少填空的,死也要堅持到主力趕到!”
隱藏於左側一裏處深壑的主力爬上來了,趕上橫梁時,春娃子隊員己經開始肉搏。衝鋒號嘹響。橫梁那邊山坡,死傷無數。陣腳穩住,三營二連長喊:“大大,神槍手散開,打敵人軍官、機槍手!”
彈藥源源不斷到達陣地,何田發拾起一拓石頭挺身向敵人砸去。身邊的戰士一把拉下:“臥倒!你想當靶子呀?退回去!”
輪換的戰士吃上了均田地之前財主才有的家常便飯——小麥麵粉小燒餅、大米飯。那些個食品用棉布裹著,盡量揣在懷中帶上,溫溫的。嗨!還能喝上一口蒜苗雞蛋湯、一口酒呢!酒?這東西可來得有道理,是時候!
近二十個傷員抬下陣後,闕一芯、梅醫生現身了。親人啦,久別相逢於戰火下,“芯芯——!”看見風塵仆仆大變樣的颯爽軍人闕一芯,母親熱淚盈眶。
“爹、媽、好嗎?弟弟也來了!”
“姐姐——!”
闕一芯說:“先別激動,快幫忙抬傷員!”
“喔,喔!”母親諾諾答應,眼前大變樣的女兒之言就是聖旨。有二人見到梅醫生,看著那一身軍官服,自豪地大叫一聲:“師傅!”梅醫生急忙中抽手一個軍禮:“徒弟們好!快幫我!”急急臨時包紮處理。
戰鬥時間不覺就混到午後,再無傷員下陣地。“夠了,我們該回縣城了,叫鄉親們快撤!”號令傳下來,鄉親們說:“我們不撤,躲起來,再看看情況。”梅醫生說:“邱團長的意思,傷員們就先托付給鄉親們了。我們要隨部隊行動,後會有期!快走,免得戰士們為掩護我們多流血!”
堅持到傷員們撤無人影,主力團“節節敗退”,給了國軍信心。行至三裏地山腰,突然前麵出現一營敵軍,邱大耿失算,遭前後夾擊了!隻有硬衝。這一仗,要不是神槍、神投手配合開路,隊後集中七挺機關槍護尾,保安團主力可真就弄假成真慘敗了!緊追不舍的戰術倒使國軍無暇顧及雙方死傷。聽著遠去的槍聲,鄉親們說:“我們再去看看!”
幸虧鄉親們不願撤走還要“再看看情況”,撿回了三十多個還有一口氣的傷員。
硬仗就是輕意打不得!
老被永興操控著主動權,牽著鼻子走,黃一甲沒那種修養不窩火。當年李永興還在少年時代就是他的不是軍師的軍師,奇謀機智領教得還不夠嗎?又有一身超凡脫俗的功夫。不服氣地苦思良策。追至麻口山時,思路出來了。“老子不追了!麻口山紮營去!”
李永富可是舊地重遊,四處看看費棄的山寨,不但不以為恥,反而親切感油然而生。“好個地勢,易守難攻!李永富!”黃一甲道:“莫隻顧著回憶你那光彩的過去,派你個任務,完成得好老子升你警衛連長!附耳過來!”
“啊?!”李永富不驚也得驚。但他最終執行了。
已過麻口山的永興見黃一甲的反常行為,在思索。
你不走我就打麻口山,打得嬴打不贏在其次,隻要纏住你就行。黃一甲正希望如此。雙方心往一處想,就心想事成了。於是,麻口山響起了並不激烈的槍聲。但山下的大鑼聲一站傳一站傳出了麻口灣傳到了木者河傳到了龍興區,最敏感的山河地帶驚動了!
“聽說打到五峰山漆樹崗,我們撿了個大便宜,國軍傷慘了,我們的娃娃縣令就是行!”
“這又打到了麻口山,好大的仗火啊!”
“說不定別處也在打!”
“打不贏,我們佃家人就要吃二道苦囉!”
“大黃,肯定是我大黃在打狗日的娃娃縣令,給老子出氣!”大拐山,黃老太爺總想聽到新消息,“咋不先帶兵先回大拐山呢?”
翌日,太陽從天倉山頂現身時,麻口灣出口——洞溝河出現了一排國軍,行色匆匆。
“哐哐哐——!”木者河重新響起了大鑼聲,古寨子的三麵大鑼齊敲,聲傳河兩邊上下。
半個時辰後,百鵲帶一排兵飛出洞溝河。途遇鄉民,都認得百鵲。“有沒有拿槍的兵來了?”無需百鵲問訊,來不及親熱,鄉民早己迫不及待告之。
過了木者河,又遇鄉民,無需打問,鄉民迫不及待告知:“三十二個與你們穿戴不大相同的兵上了天倉山!”
李永富奉命捉拿李縣令家屬回麻口山,以要挾永興麵對麵幹仗,發揮國軍優勢。出發時李永富說:“我們是不是換民服化裝去呢?”黃一甲說:“等你抓夠老百姓換了服裝,事情就鬧開了,不如直來直去!”
“弟兄們,快!”兵士們沒百鵲跑得快,她想先行一步,但兵士們路不熟,百鵲急得要哭了。
魯家埡豁——多年前永興一去不回,回來時,急於放槍報信的地點,今日李永富熟門熟路,帶兵爬上魯家埡豁,抬眼就是李家,這再熟識不過的地方,翻梁就是被他拋卻的家。多年前追隨棒老兒一去不返,今日以這樣的身份意外地回來了!怎麽完成任務?硬來?欺哄?翻臉對他不是難事,心理已變態。夜長夢多,“快上!”他命令道。卻見李家左右滾梁、李家院壩前,少說湧現出近二百鄉民,隻聽其中有人大聲說:“還真來了!”
天倉山下李家,李春玉不明白為什麽大早這麽多鄉親都湧來了,沈欣陽的兩跟隨最先到。
“給我站到起!來幹啥子?”
“我們是遠定縣保安團的,奉李縣令之命,來接李老太爺全家進城躲避戰火!”
“放屁!扯謊就扯不圓!”
“是真的就放下槍,先上來一個當官的,拿出軍人證書我們看!”
李永富沒想到會有這麽多鄉民先他一步出現在李家周圍,更無他們想看到的保安軍人證書。放槍吧,怕驚跑了對方。隻好說:“我是李永富,不滿國軍打兄弟李縣令,已經歸順遠定縣保安團,特奉命回來接二叔一家進城避戰火,”他重複剛才的辭令,“因為事情急,沒來得及辦保安團軍人證!”
“啊?!”
“李永富?”
“李永富?”
院壩邊,春喜上前了,李家人擠到了前麵。
“你既然是李永富,幹嘛不敢一人上來?鄉親們,事情很明顯,他們不是自巳人!”
“李永富身邊的小軍官說:“怎麽辦?”
士兵們說:“怎麽辦?”
李永富大喊道:“我李永富知道錯了,現在帶兵回來,哪有不讓兵將們到屋喝一口水吃頓飯的,我們來了!”
豈有此理!雙方都這麽想。
近了,到坡腳路了,鄉民們拿起備好的石頭投向坡腳。“搭嗒嗒——!”“啪啪啪——!”國軍不露真麵目行不通,帶上的一挺機關槍率先朝上掃去。鄉民急藏身,十杆火槍在院壩下樹後射向國軍,兩邊滾梁上的鄉民急奔李家增援。鄉民們沒打算帶李家人撤,怕破壞李家房屋,幾年前李家房屋險些被燒光烙印深刻,在他們的概念裏,不知道國軍與棒老兒有什麽區別。李永富見兩邊山民撤回李家,便叫十個兵士下去,迂迴上滾梁,企圖側麵橫衝過來,正麵繼續上衝。鄉民們見壯,吆喝著搶先一步返回滾梁,地勢更好,亂石砸下。坡腳李永富仗著洋火器已經衝到院壩下五丈之距,院壩內隻見亂石飛出不見人,卻更湊效。國軍們遲疑著。
“嗒嗒嗒嗒——!”一挺機關槍從滾梁遠距離掃向院壩坎下國軍,
是百鵲抱槍掃射!
“爹,百鵲回來了!不要怕!”百鵲高喊。保安軍兵飛奔李家。李永富傻眼了,隻有發揮他逃跑的特長,“撤了弟兄們!”
國軍跑下不足二裏,忽聽四麵八方山梁、大溝小路、樹林似千軍萬馬吆喝,向上壓來,上麵保安軍與山民圍捕而下,比圍山打獵壯觀百倍。
木者河邊兩岸鄉民己紛紛上山。他們已不是早年的一盤散沙。五峰山的炮音、麻口山的槍聲傳來的大路消息,早己成為興奮而神密的議論焦點。古寨子大鑼聲告訴他們,有敵人上了天倉山,目標無疑是李縣令家。而這一切是尹天應區長早己下達的特級戒備令。方圓二十裏外的百姓撲向天倉山,許多鄉民帶上了攆麂子、打野豬的火槍、獵狗。
人類利用肉食仇殺天性的獵狗,在獵狗的指引下,國軍被圈在了河邊三裏山路上。前後路徑、岩坡上、溝灣中,急不擇路足有三千多人圍攏,還有兒童的喳喳聲。人流愈來愈密集,最後隻見足有兩百杆火槍、二十條興奮狂吠的獵狗。“我們投……投降吧!”國軍排長說,士兵們附合。李永富默然。興許還有條活路。
“我們投降!”紛紛甩下武器。
“要活命也行,那你們就把李永富綁起來!”百鵲的排長高喊道。
國軍這時真乖,隻見一夥人當下就把李永富按翻在地。包圍圈縮攏了,裏三層外三層聚滿山坡。“全部綁起來!”新任年輕鄉長葛樹軒說。他是韓清風主動讓賢的特工隊員出身。
“讓一讓,請鄉親們讓一讓!”
“爹……爹呀,我咋有……你這樣個……個爹呀!”春喜等人被帶進了李永富身邊。春喜未言先哭,泣不成聲。
“你看看他是誰?”李春玉老人說,“你好好看看,認不出來了?家破人亡,他就是你兒子春喜!祖上缺了啥德,出了你這麽個掃把星!”說著說著老淚縱橫。李永富驚恐地、結結實實地看了春喜幾眼,磕頭搗蔥,隻是雙手被綁,頭點不到位,淒惶地叫道:“春喜,二叔!”
一個凜色厲聲的女音響起,兩手叉腰一字一頓:“抬——起——頭——來,你看看我是誰——?!”李永富瞪楞著眼光,認不出來,他沒見過這麽厲害、標致的女子。
“哼,還記得巴山頂苗寨嗎?!你割一個婦女的隱瓜瓜,燒房子嗎?!”
“你是……”
“忘了那個用竹鏢射你們的小女子嗎?”
回憶被勾起,李永富再次磕頭搗蔥。
“把這個人交給鄉親們,這個人不可活!”鄉長葛樹軒說。
“打!讓我們來替李家清理門戶!”鄉民們哪等得這句話,上前拖開李永富,一頓亂棍兜頭劈下,還能有什麽僥幸嗎?
李永富走到頭了,百鵲意外地報了仇。
“其餘的人,我們帶走!”排長說。
“爹,鄉親們,軍情急,我們走了,多保重!”
“女兒啦,多保重!”
“恩!”
“百鵲,兵大哥們,慢些走!”眾鄉親道別。
百鵲一行返至麻口山下,把俘虜全放了,放回去的意義不僅是報信吧。
此後,新兵團一直把黃一甲團沾貼去了巴山。得苗人的五十條獵犬、三百付野豬夾子的幫助,一場故計重演的好殺。要是李永富在,說不定故計泡湯,因為李永富知情,至少增加了難度。時也命也!
“就讓東西兩國軍師、團長見見麵、認認親吧,是時侯了,我們可以回縣城工事了!”永興對將士們說,“把他們死死地拖住,別讓他們去報複苗族同胞!”
黃一甲與王文招通了話。“王師長,我打得快撐不下去了,咋辦?”
“隻要聯合起來,還有得打,既然他們都要撤回城防守,這仗就好打,我們在城下會師!”
苗寨後山林中,永興率部斷後監視,看著國軍走得幹幹淨淨,道:“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又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殺人亦有限,立縣自有疆,苟能製侵淩,豈在多殺傷?”接著雙手合掌,“阿彌佗佛!”眾軍士不知他念的何種咒語,什麽心情?河妹、百鵲略知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