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秋風瑟瑟(2)
呂在二一碟直飛心了而去,心了身邊僅有棵遮不住身的樹,換句話說,這棵樹沒有心了身體粗,抑或說它的身體比心了身體細,但心了身邊別無粗壯的保鏢啊,隻好將就將就,急閃身樹後。豈不知呂在二並未真心打擊心了,而是嚇虎,擊打的就是心了身邊的這棵樹。真是心往一處想,樹身哢嚓斷裂,心了躲閃不及,樹杆掃中了左膀,呂在二隨後跟進,三徒弟遠遠而至。陳再一喊:“師父,抓住那尼姑,是個女的!”逃跑似乎成為心了的專利、慣例,她負痛而奔,逢坎跳遠,遇岩跳高,雲霧山練出的多餘的功夫眼下有了用武之地。各有所習,呂在二隻習飛碟不練跳騰,弱點對弈強項,哪裏追得上?是追擊而不是追求,追呀追,追出了領地。
心了無意中逃跑的路線呂在二竟然未曾涉足過。呂在二追不上隻好再次擲飛碟,擊中心了剛過的高大楓樹,哪知楓樹頂有一比鐵罐大的野蜂包,被飛碟震脫,一窩蜂而至狂親呂在二,親得呂在二好爽好爽,手舞足蹈狂呼亂叫往回跑,飛碟失去了威力,能打野蜂嗎?徒弟們縱是上前解救,隻能是舍巳救不了人。
奔跑的心了見狀知情,如賴皮一般又折身返回,進茅庵打個問詢,明知故問:“敢問施主是不是被皇蜂所蟄?”呂在二經皇蜂一蟄,反倒清醒過來,恢複了常態,隻是那模樣比心了當初所遇更有起色,皇蜂嘛!“你是尼姑,我恨尼姑和和尚,”呂在二道,“到這何幹,你從哪來?”心了合什:“阿彌佗佛,不要問我從哪裏來,我來救你,給你治蜂毒,也治心病。”說著脫掉呂在二衣服,卷其褲腿,倒出早有心留下的葫蘆中水,給呂在二先重後輕地抹起來。
呂在二傻望著隨著心了的動作轉,不明白這個尼姑為何反倒不忌諱男女授授不親?不懂得正覺之人不在於形式在於心,俗理近乎荒唐。呂在二從未被女人摸過,這感覺是不一樣,溫溫地,暖暖地,柔柔地,近近地,她微喘的女性氣息吹來,冰凍的心有點兒融化了。心了在揉抹中不禁“哎喲”一聲,倒吸口氣。呂在二問:“咋啦?”心了坦白地說:“施主是真不知道?你弄斷了樹,樹砸在了我肩膀上。”呂在二若有所思。頓飯功夫,呂在二由胖官回複本相,蜂毒己祛。“你這個尼姑我好像不恨了。你叫什麽名字?”
心了道:“人名如衣服,真亦假,假亦真,修禪如是一般,隻因看不透世間萬物色相,如你禪相中幻影,執假為真,何以得悟心性真諦,隻有著魔。真諦無形無相,空靈玄妙,世界萬事一理,有所不取方有所取,有所失才有所得,全失全得,一無所有全有,俗言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即道門也,有為而不為,方得之驀然,山重水複疑無路,驀然柳暗花明又一村,萬物皆有道,自然皆我師,道門玄而不玄,簡單是大道。施主,記住常思量思量貧尼說的這些話,這就是禪機,對你修禪大有好處。”
呂在二說:“你要走嗎?”心了道:“該來的時侯來,該走的時侯走。你總該給貧尼弄口水喝,做個齋飯吃吧?”呂在二向徒弟支支嘴,徒弟領命操作去了。陳再一初對心了有輕薄意,見如此,隻有恭敬了。
人以類分,人世間,是什麽使這些個智商有限根底淺薄的人聚在一起?孽緣。
心了怎麽會忘記她曾經路過兩極山呢?山不轉水轉,爾今又來點化其子了,沒必要暴露她就是揚枝水,瞞得一時是一時。飯後半個時辰後,心了帶功,命呂在二打坐。心了現在己非凡人,功能狀態中己融入宇宙,妙妙玄通無礙,隻是還不能睜眼閉目如一。無修上師派她來,即是知其已能勝任矣。
許久,心了真性見呂在二境中又現金光佛佗,便融入其境,以心聲傳話:“無形無相為真性,拭鏡拂塵見明心,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切莫驚喜貪戀,順其自然!”呂在二瞬間明白,立放下,好險啊!修道之人道行愈高,魔現愈重,或恐赫,或引誘。如世上人事,愈出頭、出類,愈遭嫉妒,愈顯眼。平庸之輩誰理你?槍打出頭鳥,大盜下手的是大富。大魔才看不起無得小修為呢!不過,魔起自心,自心清靜,何來魔相?
心了睡哪裏呢?修行人隨遇而安。不過,心了還是應該講究的,因為她是風華正茂的首先是女人其次才是尼姑身份。得不知陳再一行動不敢心裏正在強奸呢?還有另兩徒弟、呂在二怎麽樣呢?不必要的麻煩能免就免。
難得細心一次,為防萬一,心了說:“我去山下人家住,明日再來。”徒弟們說,那你一定來喲!他們多麽希望這個女菩薩跟他們擠一鋪呢?
心了一連三日上山為呂在二帶功,開導,希望引導他上正道。又做飯、洗衣服。久旱遇甘露,山上突現一朵野玫瑰,生活氣氛變了,這些人心靈有些柔合了,滋陰補陽,呂在二這幾天沒再發狂,老是癡癡地看心了的一舉一動。
心了此行上山的過程,碟殺、皇蜂,逃跑、返回,貌似隨機,誰說得清正是冥中安排的進見情節呢?
見好就收。心了要離去了。呂在二說:“你能不能不走?”心了說;“貧尼還有要事,該來時貧尼會來的,你好自為之,多領悟我給你講的話,修禪就順利了。”
心了走了,山上人心裏覺得空蕩蕩的,像失落了什麽。山上原本如此,突然充實了一下,失去了無非是還原本來,可感受就是不一樣,象丟失了原本就有的東西。
心了走了,走得愈遠、愈久,呂在二相思得愈重。打坐中金光佛佗不出現了,老是出現女人的身影。這還能修得成佛嗎?呂在二脫一種魔又入另種魔。
習習秋風夾帶著冷意了,木者河兩岸山的楓樹可比不上兩極山楓樹,隻三三兩兩散居群山,萬叢山中幾點紅,倒別有韻致。
永興趕回天倉山,母親已成隔世人,隻在想像中,隻有跪在墳前哭祭一通。人生縱為親情,皆各安因果天命 。
李春玉己顯龍鍾老態,他對永興說:“去給你媽燒幾柱香吧!”李春玉說,“和尚師父說,燒紙錢是無知陋俗,做道場超度亡靈是正經。我以後死了也給我請和尚誦經。”
李家得力的就永山娃及媳婦桂芝了,養子春喜剛步入少年,李家當年的旺象己不複存在。人世蒼桑,不過如此,唯有追求永恒大道,才是根本。
葛氏埋在當門坡梁上,這裏的鄉俗,墳墓形如人的鼻子。永興跪在墳前想起母親一生含辛茹苦,默默無聞,一股生命的蒼涼感襲上心頭,更堅定了隻有天知地知自知的一種信念。哭的是屎一泡尿一泡的養育之恩未得點滴之報,未能兩全,死前眼巴巴地不能回來說句話。河妹陪著他跪在身旁,百鵲何嚐沒隨其左右?百鵲哭,更有十足的理由真哭。死了個媽,幸運又有了個媽,卻又去了,看來要想再有個媽,隻有拜堂的婆家看有無媽了。
還有,心靈深處的幽怨混合著一咕嚕倒出來吧,倒出來好受些,此情此景就是專供人回味的場所。想起親媽的慘死、李媽給她量身作衣裳,命運的徹底改變,她應該幸運高興,然人就是這樣,此一時彼一時也。憶苦思甜莫忘本,知足為智。人的煩惱沒盡頭,百鵲又有了新的、深深的哀怨,這些個少年快長大了。
永興接下來用他早熟的理性調整了情緒,獨自去灣溝小瀑布前驗證眼力。不同以往的是,他用揚枝水,不,心了教他的禪坐法盤於亂石上,更用起了心法。其實他從前觀瀑之心境已與初禪異工同曲。河妹、百鵲、趙明明則躲在高處緊張地期盼著。“哎呀,”河妹按住咚咚跳的胸部說,“曉得福娃哥哥眼睛會不會恢複?”
百鵲道:“沒恢複你就嫌棄他了?你不要給我!”
“哎呀,你還說……”趙明明隻當沒聽見,暗笑。
一襲紅袍如飄下來,無修上師來了,活佛氣韻已瑧於歸真平常,身隨兩侍童,能驚動如此大駕親臨,非等閑也。
“上師伯伯!”河妹依舊不倫不類稱呼但卻更顯親昵,百鵲知禮,帶頭跪見,趙明明聽河妹講過無修的事跡,驚喜地隨之跪拜。無修上師隨和地道:“幾位施主,免禮,你們在此等侯,貧僧下去見永興。”
無修上師從背後輕輕接近永興。
無修突現於此,永興驚喜萬分,幾多經曆幾多變故,顛沛流浪見親人,溫馨之情溢於表,百般心事要對親人吐露,一時競說不出話來。卻見無修跪下拜見:“貧僧見過無為施主。”急得永興一頭爬起大叫:“上師使不得呀!我雖然是縣官,但是個俗人呀,出家人怎可給俗人行此大禮!”
無修一個小哈哈,道:“李施主以為貧僧在給縣官、俗人行大禮嗎?貧僧此行,是在行天命。無常緣,恒有緣,兜率天位你在前,天機不可說,不可說。哈哈,讓貧僧也來坐坐你的玄機石。”永興趕緊將一石拍幹淨,道:“上師請上坐!”然後自已盤坐於另一石上。無修說:“想必心了尼已教你初禪法,也講過禪理,響鑼不需重錘。貧僧此來加固,正式傳你禪法。”
永興趕緊跪下:“請上師點化,無為求之不得!”無修道:“你過來!”永興近前,無修手撫永興頭頂,動真言,行灌頂大儀式。然後又道:“貧僧再傳你護法真言咒語,手印。”
永興默記、挽訣,道:“記住了。”
“上師,我該叫你師父了。”永興說,“師父為我灌頂,是不是相當於開了通行證,手印好比……好比一種信息接收器?”
無修上師一個小哈哈,道:“無為果然聰慧,心思敏捷,比喻恰當。你不是天下第一人理性地概括出萬事萬物一理這句話嗎?正是這種道理。但知也好,不知亦好,知則要透,半通不通,多生障礙,不知而單純,單純近道矣。修禪坐姿、手法亦是取色身之圓融貫通。百年之下俗世學文將有‘抽象、平衡’之說,但卻不知己經言中大道之理,順則凡,逆則仙,抽象即是逆向返歸,抽去世界萬物其形其相,無我無形,無形無相而非昏昏沉沉,空空明明,心靈清靜無為而大為,進而歸真,得以明心見性。修禪即修慧,修慧不修福難以圓滿功德,即如俗曰失衡一般理,故修行人當福慧雙修,行為德行廣種福因,比如慈悲行、舍得行,出自真心,不求回報,即修福矣!福慧雙修方得平衡,世俗之理雖非根本,卻也有理。”
永興聆聽得入神,欣喜道:“師父一番點撥,無為如撥雲見日,茅塞頓開哎!請問上師,我搞的分田地事業,是不是合自然道理呢?我想,這個世間既然是平衡法理形成的,那麽我就是在求平衡,順合自然之道,而貧富過於懸殊,就有違這世間自然法理,故多出問題哎!”
無修上師道:“這個問題你已經自答了,但終是勉強之俗理,非出世大道之理。當你修有成就,那時你自然明白。歸元無二路,方便有多門,水流千條歸大海,你由觀瀑而成非凡眼,為師就授你出世間禪法,這法就由觀禪起始,其後須薰、須練、須養,切勿執著,一路下去,勿貪神通,亦能明心見性也!”便具體教授起方法來。
永興與無修上師返回,百鵲三人急不可奈問:“眼睛怎麽樣?”永興搖頭,臉上卻掛著欣喜的笑意。
“哎呀,到底怎樣了嗎?”
“差不離。”
河妹三人長噓一口氣。那神眼是永興的,也是她們的,大眾老百姓的。
無修上師在李家用過齋飯便回寺去,永興他們也該回縣府衙了。多少事等著他呢?還要去告慰河妹老爹。永興給父親磕頭告別,潸然淚下,一句話也說不出。聚散離合,這一天倫親情之別,又將意味著什麽啊!李春玉眼眶濕潤,隨即粲然一笑:“去幹你的大事吧,我都不傷心你哭啥?人生在世就這來頭,你不比老子還會想嗎?有出息的兒盡忠,沒出息的兒盡孝。”百鵲、河妹拉過永山娃、三嫂子,春喜,囑咐道:“錢我們己給你們得很多,夠花了,替我們多孝敬爹爹。”
永興他們還要去龍興區見尹天應,有諸多事宜需要交待。遠定縣不冒硝煙則已,冒則難說故鄉首當其充,這裏盤龍臥虎,出了個娃娃縣令、黃一甲、黃少伯,還有個不上秤的李永富。永興也很想與尹天應這個腹隱珠璣的老粗聊聊,亦隻有像尹天應這樣的人方能與他投機談上幾句。
尹天應正欲派人送消息去縣府,永興就送上門來了!尹天應那個高興勁啦,在他心目中,永興不是少年,而是德高望重有依賴性的縣令。他放出的省城長線可不是省油的燈。傳回的迷報那可是十二分重要。“參見李縣令,眾大人,您來了就好了,這就省事了!”永興道:“免禮,什麽事讓你這樣興奮?能把你的興奮分享分享嗎?”尹天應道:“全分給您,全給你,請幾位進我內室敘話。這位是?”百鵲說:“他是神槍手趙明明。”
進得內室,尹天應說:“李縣令,方便他們都知道嗎?”永興讀懂了尹天應的眼神,道:“河妹你們三個先去喝茶,等我出來再說。”
尹天應邊衝茶邊說:“再急也不在一時,先請問李縣令身體好了嗎?急死下官了,不知您下落。”永興喝口茶,道:“經過離奇,一言難盡,己經恢複如初,先把你的興奮給我吧!”尹天應道:“我省城傳來密報說:“從前的紅軍就是打日本侵略軍的八路軍,日本人快撐不住了。指揮八路軍的總頭頭名叫毛澤東,就是專門為窮人打天下,分田地的!”
“啊?!”永興這一驚非同小可。“說,說下去!”
他多麽想知道得更多啊!
“沒了,”尹天應說,“就這些原話,你看!”說著就懷中掏出一白布紙條。
“嘿嘿……哈哈哈哈——!”永興摸摸後腦勺,由嘿嘿聲漸漸變為少年老成的狂笑,那是意味深長的。
“夠了!”永興一拍大腿。抑製不住興奮,道:“這事暫且還得保密。”尹天應道:“應該。”那年永興三少年途中出手解救的幾個便衣紅軍,要是透露紅軍就是打土豪、分田地的幹活,永興將產生另外一種心態。可惜匆匆而別,沒有半句額外的話吐出。永興說:“你可真是給了我興奮,謝謝你為我操心,彌補了我坐井觀天的不足。”
尹天應笑道:“不自量力地說,這是你會用人之所得,自古為官者不求全能,但求用人賢德。”永興說:“我家鄉麻柳是黃一甲的老家,他想回來搗亂,必先顧他家。請你特別關注,有事火速通報。”尹天應說:“這事下官與你想到一塊兒去了,我還在想別的辦法,比如特殊情況下,叫他的部隊找不到吃的。”永興高興道:“好主意,全縣推廣。”
出得內室,看得出百鵲幾人好奇欲問,永興說:“天大的好消息,以後再告訴你們。”
邱大耿自子碾去區返城,遵照永興畫出的綱領道道,與沈秀才等主要人物緊急磋商,研究細節、布置、執行。野戰、肉搏演練如火如荼。永興去龍興區公所,一路上已聞到空氣中別樣氣息,他在子碾區議政會上開的藥方,己經有效驗了。若無忠實執行者,還不是一句空口白話?
十天後,子碾區梅醫生投軍來了,這可讓邱團長大喜過望,闕一芯成為第一護士,陸陸續續二十人到達,使梅醫生不再是光杆院長,突擊醫訓、籌備。新兵團已有九百多人,一切的一切,忙碌中有一份喜悅,一份勁頭。
“但願我們是白忙乎,”邱大耿對沈欣陽說,“就這樣平平安安過日子,逗娃娃,多好哇!”沈欣陽笑笑說:“有這樣一句話你曉不曉得,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享太平。”邱大耿吼道:“本將軍誓死保太平,也要享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