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林菀心中震驚,抬頭看他。
李惟元還在慢慢的解著錦袍上的衣帶,正面無表情的說著:「既然是貼身丫鬟,自然是要隨時隨侍在我身邊。往後夜間你就在這屋裡睡。」
若不是這幾日經常聽李府里的下人說李惟元不近女色,從沒有一個丫鬟敢近李惟元的身,林菀簡直就要懷疑他這到底是什麼用心。
她看著李惟元,李惟元卻有些不敢看她了,裝著要解衣帶的模樣,微垂了眼。
林菀就在心中暗暗的嘆了一口氣,然後輕聲的回道:「那奴婢去抱了鋪蓋過來。」
說著,轉身出去了。李惟元抬頭,透過半開的窗子,看到林菀進了西廂房,他便忙起身將放在房中另一側的一張木榻搬到窗下安放好,又在香爐里點了一塊安息香,然後才坐到了床沿上去,
抬頭看窗外,就見林菀正懷裡抱了一副鋪蓋過來。
李惟元忙收回了目光。
林菀抱著鋪蓋進了屋,然後就徑直的往西次間走。
西次間是有個臨窗木炕的,以前她在李惟元這裡玩的累了,困了,沒少在這個木炕上睡過。
但還沒等她將手裡的鋪蓋放到炕上去,就聽到李惟元的聲音在背後涼涼的響起:「誰准你去西次間睡了?若晚上我有事喚你,你隔的那麼遠能聽到?到這裡來睡。」
林菀抱著鋪蓋的手猛然收緊。她咬牙想道,這三間屋子原就不算大,中間又沒有隔斷,即便李惟元睡在東次間,她睡在西次間,但只要他喚上一聲,她必然是能聽到的。做什麼還要她到東次間去睡?
難不成要她過去和他睡一張床不成?
心中有了些許惱意,她就咬牙回道:「回相爺,奴婢的一雙耳朵還算好使,但凡您叫一聲,奴婢必然能聽到,肯定不會耽誤了您的事。」
李惟元一雙長眉微挑。她倒是惱了?不過她這個樣子他看著比她逆來順受,安之若素的好。於是他的聲音就漸漸的平和了下來,還隱約帶了一分笑意:「讓你過來睡你就過來睡,我說的話你還不
聽不成?」
林菀真真是要氣死了。可是有什麼法子?現在他是高高在上的相爺,而她只是一個小丫鬟,他說的話她敢不聽么?
於是她也只好垂了眼,悶聲的回道:「奴婢不敢。」
又轉身走到了東次間來,打算就將鋪蓋鋪在地上將就睡一晚就得了。
但又被李惟元給開口阻止了:「那邊有張木榻,你睡那裡。」
雖然已經打過春,但天氣依然冷,即便是地上鋪了棉被,可這樣睡只怕依然會冷。
林菀就轉頭望了過去,就見臨窗那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擺了一張木榻在那裡。且這張木榻一頭都快要和床相接了。
她明明記得這張木榻先前不擺在這裡的啊,怎麼現下卻在這裡?
她心中有疑問,但也沒問,只是沉默不語的走過去將手裡的棉被鋪到了木榻上。
奴僕用的棉被自然好不到哪裡去,不過是藍底印白花的花布被套子罷了,裡面絮的棉花應當也算不上厚。而且就這樣一床,林菀是打算墊一半蓋一半的。
李惟元見了,眉頭微擰。隨後他轉身,將床上自己常用的那條天青色綉菖蒲紋的緞被拿了,劈手扔到了旁邊的木榻上。
林菀正在安放枕頭,猛然看到這條被子,她就轉頭去看李惟元。
李惟元被她看的心裡有些不自在,但面上卻依然是面無表情,語氣也淡淡的:「你是我的貼身丫鬟,若你著了風寒,誰來服侍我?這條被子暫且給你用。」
林菀:……
李惟元什麼時候有過這樣的好心?有那麼一刻她簡直就要以為李惟元已經認出她來了。
但若他認出她了,他又如何會讓她做個丫鬟?又如何還只是這樣神色淡淡的同她說話?他心中不是恨毒了她么?可若不是認出了她來,他對一個丫鬟這樣的好心……
林菀心中甚是五味雜陳,片刻之後她才開口道謝:「多謝相爺。」李惟元不再說話,解了衣服躺到了床上去。林菀隨後就吹熄了屋中的火燭,悄悄的看了一眼李惟元,見他雙目闔著,便飛快的脫了外面的衣裙,然後也在木榻上躺了下去
。
她身上蓋的這條天青色的緞被是李惟元日常用的,上面自然是沾染了他身上的氣息,林菀此時聞著這熟悉的氣息,心中又是覺得感慨,又是覺得安心。
不過今兒她也實在是累了,而且也提心弔膽了一日,猛然的這會躺到了暖和的被窩裡,鼻端縈繞的又是她覺得安心又熟悉的氣息,不一會兒的功夫她就睡著了。
但李惟元卻睡不著。
他聽著林菀清淺的呼吸聲,知道她睡著了,他便慢慢的睜開雙眼,側過身來看著她。
屋外星月之光微弱,透過緊閉的窗子,淺淺的灑在她熟睡的臉上。
李惟元用目光幾近貪戀的描繪著她的眉眼,她的雙唇,她的整個人。
現在她終於又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了,這樣的感覺,真的讓人覺得心中安寧又平和。
他掀開被子,也沒有披外衣,只著了一套白綢中衣,起身慢慢的走到了木榻邊,垂眼看著她。
片刻之後他又矮下身去,伸手去慢慢的描繪著她精緻的眉眼,她柔嫩的面頰,柔軟的雙唇。
他目光定定的看著她,心中有些痴痴的想著,原來他的婉婉長的是這個樣子,真的是怎麼看都怎麼好。
他是不擔心她會醒的。剛剛他才在香爐里點了安息香,而以往她聞到安息香的香味便會睡的格外的沉,輕易不會醒的。
他低了頭,虔誠的用雙唇輕觸了觸她的額頭,又親吻著她的眉眼,她翹挺的鼻子,最後停在了她粉潤的雙唇上,用舌尖細細的描繪著她的唇形。
心中激蕩。他禁不住的就將舌伸進了她的口中,急切的尋找著她的丁香小舌。
即便是睡夢中,林菀也察覺到了口中有異物入侵,她有些不舒服的輕哼了一聲,這卻更激發了李惟元心中的激蕩。
他單膝半跪在榻邊,伸了右手繞過了她的脖頸,放在她的後腦勺上,將她壓向自己,加深了這個專註蠻橫的親吻,勢不容林菀逃脫的。
馨香溫軟的身子,一剎那李惟元雙目因著激動而微微的泛了紅,一顆心也在砰砰砰快速的跳動著。多年的自製在這一刻都被悉數攻破,最後他鼻息沉沉的將頭埋在林菀的脖頸間,一下下的親吻著她白皙柔嫩的臉頰,痴纏一般的一聲聲叫著她:「婉婉,婉婉,我的婉婉…
…」
次日林菀醒過來的時候面上有些發燙。
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明明她覺得昨兒一天她已經很累了,但晚上睡著了竟然還會做那樣的夢,便是剛醒過來的時候她都覺得整個身子都是酥軟的。
她微紅著一張臉坐了起來,然後一眼就看到李惟元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過來,身穿了一套淡青色的中衣,正盤腿坐在床上看她。
林菀心中略覺奇怪。她記得昨兒晚上李惟元臨睡的時候分明是穿了一套白綢中衣的,可怎麼睡了一晚就變成淡青色的了?難不成是自己記錯了不成?
李惟元的心情看起來還算不錯,看到她醒了,只看了她一眼,也沒有說什麼毒舌的話,只是自行穿衣起床。
林菀也忙動作極快的穿上了衣裙,然後蓬散著睡亂的頭髮去打了水來給李惟元洗漱,隨後她自己也以極快的速度去西廂房洗漱了一番。
等她再過來,就看到李惟元正慢條斯理的從一架朱漆雕花三層食盒裡面往桌上拿飯菜。
想必是有專人來給他每日送飯食的。剛剛她去洗漱的功夫,就有人將這早膳送過來了吧。早膳很豐盛,一大碗的雞絲粥,黑漆描金八格攢盒裡放了糟鵝掌,縷子膾,茭白鮓,醋浸姜芽之類的細巧小菜,另外還有一碟子麻醬燒餅,一碟子銀絲卷,和一碟子鵝油
白糖蒸燒麥。
林菀看到那碟子銀絲卷和那碟子鵝油白糖蒸燒麥的時候就微楞了下。這銀絲卷鬆軟香甜,鵝油白糖蒸燒麥也入口軟綿油潤,李惟元素日就不喜吃甜食,她卻喜歡。她記得有一次廚房裡做的也是這兩道糕點,她拿來給李惟元吃,李惟元卻不
吃,最後還是她捏著他的鼻子,硬逼著他吃,他才每樣吃了一個而已,可怎麼現在……
就在她發愣的這當會,李惟元已經將糕點小菜都擺好了,望了她一眼,唇角帶了一絲笑意的叫她:「過來吃飯。」
林菀回過神來,忙推脫:「奴婢如何敢與相爺同桌吃飯?相爺您吃,奴婢在旁邊站著伺候就好了。」
李惟元聞言,面色便有些沉了下來。
「過來吃飯。」他又說了一遍,不過語氣卻較剛剛重了許多。
林菀看了他一眼,見他面色不虞,也不敢再惹他,就默不作聲的走到桌旁給他盛了一碗雞絲粥,隨後也給自己盛了一碗,在桌旁坐下,低著頭開始喝粥。
一頓飯兩個人吃的都沒有言語。飯後林菀收拾了碗筷下去,等她再回來的時候,就見李惟元已經換好了出門的衣袍,外面又罩了一件玄色的鶴氅。
見她進來了,他抬頭看了她一眼,溫聲的同她說道:「我現在有件要緊的事要立時出去,你好好的待在這屋子裡,不要到處亂跑。」
頓了頓,他的語氣又放的更溫和了些:「回來我有話要同你說。」原先他總是想等著林菀來跟他坦白一切,過來認他,但剛剛他想過了,她原就是個溫吞的烏龜性子,日常只縮在自己的殼子里,再不出來的,若不狠狠的敲打下,她又如
何會對他吐露那些事?所以罷了,那些事還是由著他先來開口同她問清楚吧。
而且,每夜只能這樣的看著她,卻並不能抱著她入睡,做一些更親密的事,於他而言,實在是一種折磨。
不過他和她之間的事想來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但剛剛有人來報,淳于祈暗地裡又給他設套了,他要趕著去解決,只能待會兒回來再同她細說那些事了。
左右她現在就在府中,各處都有暗衛守著,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也不怕她會如何。
於是李惟元囑咐得她這兩句,便安心的走了。剩了林菀站在屋中,面上尚且還是怔愣的。
難道是她的錯覺,可剛剛李惟元同她說的這些話,她怎麼就聽出了几絲親昵的意思出來?他,他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林菀想了一會,但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了。最後她索性也不想了,只在屋子裡各處轉悠。
屋中的一切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她這邊看看,那邊看看,最後目光就落到了書櫥上。
她記得李惟元有些貴重的東西都會放在這書櫥里的。只不過以往他這書櫥是從來不上鎖的,可怎麼現在上面卻掛了一把銅鎖?
這樣她越發的好奇書櫥裡面放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了。於是她就依照李惟元以往放東西的習慣,滿屋子的找鑰匙。但找了一圈,依然沒有找到。
她有些氣悶,就坐在椅中,蹙著眉想李惟元究竟會把這鑰匙放在哪裡。
眼角餘光忽然看到了窗下的大陶缸,她忽然就心中一動。
那個時候她記得她曾經夢到過李惟元隔窗將一串鑰匙丟到了這隻大陶缸里……
她忙起身站了起來,疾步奔到了屋外,手扒著缸沿上,探頭往裡面看。
缸里一大缸的水。因著天冷的緣故,水面上還結了一層薄冰,不過隱隱約約的還是能看到缸底似是有什麼東西。這口缸大且深,直接伸胳膊下去撈自然是不成的。林菀想了想,就去找了一根不長不短的竹竿來,打破了水面的那層薄冰,然後將竹竿子伸了進去,慢慢的撈著水底的東
西。
撈了一會兒,果然將那東西撈了上去。拿到眼前一看,果然是一串銅鑰匙。
林菀這當會就覺得心跳的厲害。她扔了手裡的竹竿,拿著這串銅鑰匙就奔回了屋。
拿鑰匙去開書櫥上掛著的那把銅鎖時她的手都在發抖,一時都不能將鑰匙精準的對準鑰匙孔,試了兩下才聽到咔噠一聲輕響,鑰匙開了。
她抖著手取下銅鎖,然後深吸一口氣,慢慢的拉開了兩扇櫥櫃門。
就見裡面放了兩套摺疊的整整齊齊的衣袍,上面又放了一隻香囊,一隻荷包。再有就是一隻黑漆描金嵌螺鈿的海棠蝴蝶錦盒,上面也用一把小銅鎖鎖著。
林菀記得這兩件衣袍都是她做給李惟元的。上面的那隻墨綠色的香囊和荷包,也是那個時候她親手做了送個李惟元的。至於那隻錦盒……
林菀抖著手將那隻錦盒拿起,伸手慢慢的摩挲著盒蓋上用螺鈿鑲嵌出來的海棠蝴蝶圖案。
那個時候在夢裡,她就曾看到李惟元也這樣的伸手摩挲著這隻錦盒。最後他又鎖了這錦盒,將鑰匙扔到了窗下的大陶缸裡面去。
林菀心中砰砰砰的亂跳,拿了鑰匙過來,抖著手打開了錦盒上面的小銅鎖,屏息靜氣的慢慢打開了錦盒。
就見盒子裡面放的都是簪子。
海棠花簪子,桃花簪子,荷花簪子,梅花簪子等等,簪頭雕刻的都是各種各樣不同的花。
她數了數,裡面一共是二十二隻不同花樣的簪子。那個時候她離開的時候十五歲,若這樣說來,隨後的七年李惟元每一年仍然都會親手雕了一隻簪子給她。她想起以往她同李惟元開玩笑說過的話,以後每年我過生辰的時候你都要親手雕一支簪子給我啊,還要每年簪頭都是不同花樣的。總之你就將這天下所有的花都雕刻了出
來送我。
而那個時候李惟元則是手中握了一卷書,抬頭望著她笑,慢慢的說著:「這天下間的花何止百種?若按你這樣說,豈不是等我頭髮都白了還要每年給你雕一支簪子?」林菀忽然就伸手拿了最上面的那一支簪頭雕刻著玉蘭花的簪子,緊緊的按在了胸口,放聲痛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