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次日林菀用完早膳之後就聽到有人在拍院門響,她走過去打開院門一看,見來人是小扇。
小扇穿了一件豆綠色柿蒂紋杭綢的褙子,耳上掛了一副赤金鑲翡翠的水滴狀耳墜,面上笑容可親。
林菀看到她耳上掛的那副耳墜時微微的失了下神。
她記得這是小扇十五歲生辰那日她送給小扇的生辰禮物,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這副耳墜還被小扇保存的跟新的一樣。
她請了小扇進屋,又要去泡茶,但小扇叫住了她:「小蝶姑娘不忙,你且站住,聽我說。」
林菀便站住了,聽小扇在說著:「我現下過來,是因為昨兒晚上相爺吩咐了我,讓我今日將你帶到他的小院去。」
林菀心中震驚,抬頭看她,目光中滿是不可置信。
就見到小扇在點頭笑道:「你沒有聽錯。相爺說了,往後讓你做他身邊的貼身丫鬟,旁的事是再不勞你動手的。你現在就將你的東西收拾下,我立時就帶你過去。」林菀不想去。做李惟元的貼身丫鬟這樣的事,若他們兩個人日夜相處在一塊兒,她覺得她可能遲早會掉馬甲。於是她就推脫著:「我笨手笨腳的,怕伺候不好相爺,還是請
您另外挑選個手腳伶俐的丫鬟去伺候相爺吧,我就每日守著這怡和院就好。」小扇笑道:「這可是相爺指明了要你過去伺候的,我也是沒有法子的。至於這怡和院,稍後我自然會遣其他的丫鬟過來看管。小蝶姑娘這便收拾了你的東西,跟我過去吧。
」
竟然是拒絕不了。
林菀沒有法子,只好慢吞吞的收拾了自己的幾樣東西,隨後跟在小扇的身後往外走。
等到了李惟元的小院外面,小扇伸手推開院門走了進去,林菀還在院門口遲疑了一會,隨後才跟著走了進去。
院子里的一切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青石小徑旁的兩棵桂花樹,牆角的桃樹和紅梅樹,想必等到春夏之日,兩邊圍牆上就會爬滿薜荔和牽牛花。
林菀眼眶微微泛熱,她不敢再看,忙垂了頭往前走。
等到了屋內,屋內卻空無一人,並不見李惟元在裡面。林菀見了,也不曉得心裏面是失望多一些,還是慶幸多一些。小扇正在說著:「今兒英國公家辦了一場宴席,請相爺去赴宴,相爺約莫到晚間才會回來,你先把你的東西放下,我帶你熟悉一下這裡,再同你說說相爺平日里的一些喜好
和習慣。」
林菀低低的應了一聲。
但其實這處小院哪裡她不熟悉?窗前的大陶缸,還有廊檐下的兔子窩……
林菀走過去打開籠子,將裡面的小兔子抱了出來,伸手順了順她的毛,然後問道:「怎麼小白看著還是這樣的小,一些兒都沒有長大?」
按理來說,都過去七年了,小白應當快有個十歲了,可怎麼現在看起來還和那個時候差不多大呢?
她是脫口而出,壓根就沒有想到其他旁的什麼,但小扇卻是極其的震驚。
她怎麼會知道這隻小兔子叫小白?而且聽她話里的這意思,倒仿似她許久之前就認得小白一樣。
「你怎麼會知道它叫小白?又怎麼知道它以前是什麼樣的?」
林菀心中咯噔了一下,隨後心裡就懊惱著,她往後要說話都如同剛剛那樣的不過腦子,只怕過不了兩日就能叫李惟元心中對她起疑。於是她忙笑道:「我以往何曾見過這隻小兔子?只是這幾日聽府里有人提起過,說相爺的院子里養了一隻名叫小白的小兔子,且是看著乖巧伶俐的,所以我剛剛才有這樣一
問。」
小扇對她的話將信將疑。
她想著這個小蝶姑娘的來歷原就極其的古怪,而且相爺對她還那般的上心,甚或有時候她都會感覺這個小蝶姑娘其實是有點像四姑娘……
她以往畢竟是在四姑娘跟前伺候了那麼幾年的,日夜相對,自然有些事比旁人看的更清楚一些。
這個小蝶姑娘,除卻相貌和四姑娘不一樣,其他的言語做派,若細想起來,倒當真和四姑娘是極其的像呢。
小扇不敢再想,忙將自己腦中的這些個念頭給摒棄掉了,轉而又對林菀說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項。「……若說起來相爺也是個好伺候的主子。他喜靜,日常最大的消遣也只是看書罷了。若他看書的時候,你切記不可打擾他。再有,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四姑娘以往栽
種的,相爺極其的看重,便是落了一片葉子他都是要撿了起來,鄭重其事的埋到院角的那處花冢里。」說到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四姑娘以往栽種的時候,小扇特意留心去看林菀的反應,但林菀只垂著眼,低著頭,伸手摸著懷中的小白,小扇壓根就看不分明她面上的神
情。
小扇便只好作罷,轉而又說了一些旁的注意事項,隨後便走了。
她管著這整個李府的內宅,自然時時都是忙碌的。
林菀送了她出院門,隨後便關了院門,捧著小白將她舉高,和自己的視線齊平,然後笑道:「小白,我們又見面了。你還記不記得我?」
她與小白的一雙紅眼睛對視了片刻,又無奈的苦笑:「我現在和那個時候的樣子一點兒都不一樣,你自然是不識得我了吧?」
說著,又將它抱到了懷中,順了一會兒毛,就將它重又放回了籠子里。又拿了一塊菜葉子喂它,這才輕拍了拍手,起身掀開帘子走進了屋內。屋內的一切都沒有變。卧房裡掛著的還是淡青色的帳子,明間條案上放著的還是那架英石盆景,書房貼牆的書櫥上依然擺放著磊磊的陳書。還有書案上放的鎮紙還是那個
時候她買了來送李惟元的小兔子形狀的玉石鎮紙。
林菀慢慢的走過去,將這隻小兔子玉石鎮紙拿在了手中。
入手溫潤光滑,看的出來李惟元是經常握在手中把玩的。
林菀想到那個場景,不曉得為什麼,忽然就眼眶微熱。她緊緊的攥住了手裡的小兔子玉石鎮紙。
李惟元今兒心中有事,所以天色剛傍晚的時候他就早早的回府來了。謹言一直垂手跟在他身後,不過等進了府門口之後,李惟元就轉身同他說道:「我叫人給你和小扇在旁邊置辦了一處院子,往後你和小扇只專心的打理好府里的事就好。若
有事,我會讓人去喚你。」
李惟元是不喜旁人隨意進出他的小院的,所以這些年謹言依然住在李惟元小院的廂房裡,方便李惟元隨時有事吩咐,但他現在這樣說……
謹言明白李惟元的意思,當下忙應了下來:「小的明白了。」
相爺的這意思,分明是想要和小蝶姑娘獨處,讓他往後晚間再不必住在他那裡,若無事也不要去打擾他們。李惟元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轉身往前走了。而謹言則是垂手站在那裡沒有跟過去,待李惟元走遠了,他這才出了府門,問明白了那處院子的位子,自行慢慢的走了過
去。
李惟元一開始還神色如常,腳下也極沉穩,可到後來他的腳步卻是漸漸的快了起來。
等到了院門口,看著兩扇緊閉的綠漆院門,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隨後才伸手去推。
不過等進了院門之後,他的腳步卻又慢了下來。
但凡只要想到她此刻就好端端的在屋內等著他回來,他便覺得心中充盈,且又激動,甚至連一雙手都輕顫了起來。
等上了台階,站在屋門口,他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勉力的壓下了心裡的那股子激動,轉而面上又換上了一貫的面無表情,伸手掀開了厚重的門帘。
但屋內靜悄悄的,並無一人。
李惟元的一顆心瞬間就冷透了下來。過後他卻又開始氣惱,又夾雜著几絲隱隱的不安。
她又不見了!她這是又去了哪裡?上次那樣一離開就是七年,這次她又想要怎麼樣?
李惟元鐵青著一張臉,轉身就疾步往外走。不過才剛走得幾步,卻一眼看到院門口有個人正走了進來。
淡紫色的夾襖,丁香色的長裙,雙目明凈,清秀絕俗,晨間盈盈初開的一朵紫丁香一般。
李惟元停下了腳步。
林菀這時也看到了李惟元,微怔了一下,便也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她沒想到李惟元竟然這麼早就回來了。先前小扇說英國公府還請了戲班子晚間唱戲,說李惟元便是回來那也是要二更之後,但現下……
林菀看了看還有些亮的天色,然後回過神來,對李惟元行了個禮,輕聲的開口說著:「相爺,您回來了?」
總歸還是有些不習慣的,所以這聲相爺她叫的很有些不自在。
李惟元卻是不答,依然鐵青著一張臉問道:「你剛剛去了哪裡?」
語氣里是有憤怒的,林菀聽得出來。
她就伸手舉了舉手裡的食盒,低頭回道:「我剛去廚房提了晚膳回來。」
想了想,又問著:「相爺可用過晚膳了?」
李惟元不答,只是看了一眼她手裡提著的那架朱漆食盒,隨後轉過身去,聲色冷漠的回道:「用過了。」
但轉過身去的時候,他心中卻是舒了一口氣,面上原本一直緊繃著的神情也有些放鬆了。
原來她不是離開,只是去取晚膳而已。
他抬腳徑直的進了屋。林菀隨後也跟了進去。李惟元這時已經坐到了書案后的圈椅中,拿了案上的一本書在看。見林菀也跟了進來,卻又不說話,只是垂著頭站在那裡,他心中想著她以往可是再挨不得餓的人,但這
當會她還沒有用晚膳,只怕早就是腹中餓的狠了,於是他就眼望著手裡的書,卻聲色平淡的開口:「你先去用了晚膳再過來。」
因著心中有事,所以午膳林菀也沒有用多少,這當會她也實在是餓的狠了,又見李惟元這樣說,她便行了禮,低眉斂目的說道:「多謝相爺。」
李惟元聽她叫他相爺,他便覺得心中甚是不自在。不過張了張口,他還是沒有說什麼。
而林菀這時已經拿了先前放在地上的食盒,轉身掀開帘子要出去。
自然是要去旁邊的廂房裡用飯的。上午的時候小扇已經將她的房間安排在了西廂房的一間簡潔乾淨的小屋子裡。
但這時她又忽然聽到李惟元的聲音響起:「誰讓你去外面了?就在屋子裡面用膳。」
林菀放在帘子上的手一頓。
以往她是經常和李惟元一起吃飯的,但是現在……
「相爺的好意奴婢心靈了,但這樣於規矩不合。還請相爺讓奴婢去廂房用膳。」
在這屋子裡吃飯,她還吃得下嗎?
聽她這樣一口一個相爺,又一口一個奴婢的,李惟元只覺得心中忽然就惱怒了起來。原是不曉得該如何和她相處,心中也對她氣恨的,所以這才給她安了個新身份,讓她在這府中做了個丫鬟。但不成想她倒是一點兒也不反抗,還這樣自稱自己為奴婢,稱
他為相爺。他心裡何曾想過要她這樣?
李惟元就發現,原是想要懲罰她的,但到最後,懲罰來懲罰去的,她倒是安之若素,反倒是他自己心中百般千般的不自在。
「要你來同說我什麼合不合規矩的事?」李惟元忽然就有些置氣,語氣也不大好,「我讓你怎樣你就該怎樣。」
這樣的李惟元真的有些像個孩子,林菀在心中暗暗的嘆了一口氣,但還是回了一聲:「是。」
於是她便轉身回來,將食盒裡的飯菜都拿了出來,坐在明間的桌旁開始吃飯。
特意的背對著李惟元,所以李惟元倒是能肆無忌憚的看她。
她算不得高挑,嬌小玲瓏的身材,腰間水碧色的衣帶,纖腰一束,似這般背後看來,嬌怯怯的,弱不禁風一般。
李惟元就在心裡想著,想必這就是她本來的面貌吧?
而在他的眼中,她無論什麼樣,那自然都是無一處不好,無一處不美的。
趁著林菀還在吃飯的功夫,他簡直有些貪戀的一直看她,恨不能就這樣將她的一切都鐫刻到自己的骨子裡去。
但林菀雖然背對著他,可她這一頓飯依然吃的極不自在。
她匆匆的吃完了一碗飯,然後就起身收拾了碗筷,隨後想了想,就走過來問李惟元:「請問相爺有沒有什麼吩咐?」
李惟元這一刻真的是極其的惱恨她,也惱恨自己。他原意只想要林菀先來同他說明一切,說一說她為什麼過了七年才回來,又為什麼看到他就跑,寧願做淳于祈的表妹也不認他,那他自然會對她前事不咎。再不濟,哪怕
這些緣由她都不願意同他說清,只要她過來叫他一聲哥哥,那他也不會再計較那些前事,但為什麼她就寧願這樣真的以丫鬟的身份待在他身邊,也不願意認他?
但聽著她這樣口口聲聲的叫他相爺,又自稱奴婢,李惟元只覺心中極其的不自在。
他就伸手將手裡的書拋到了書案上,冷聲的吩咐著:「去給我泡杯茶來。」
林菀應了一聲是,下去頓水泡茶去了。
去了頭湯的瓜片茶,她倒還記得自己喝茶的喜好。
李惟元心中氣恨頓消,隨即又拿了案上的書看。
不得他發話,林菀自然不敢隨便下去,只能一直站在旁邊。
中間李惟元幾次想開口叫她坐下,但又怕她心中生疑,便硬生生的又將話咽了回去。
但到底還是心疼她這樣一直站著會累,所以他看了一會兒書便放下了,只淡淡的說道:「安寢吧。」
林菀聽了,便去打水來給他洗漱。隨後又鋪好了床,就要轉身下去。
但她轉身不過才剛走得兩步,就聽李惟元在問她:「你要去哪裡?」
林菀回過身來,低著頭,恭敬的答道:「奴婢不敢吵著相爺安歇,這便回房去了。若相爺有事使喚,您就叫一聲,奴婢在廂房裡也聽得見的,立時就來。」
她是曉得李惟元晚間睡覺的時候不喜有人在旁邊服侍的。而且她都這樣提心弔膽,也累了這麼一日了,現下也該下去歇一歇了吧?李惟元正坐在床沿上,一面慢慢的伸手解著自己石青色銀絲竹葉暗紋的錦袍,一面目光暗沉的望著她,緩緩的說道:「誰准你下去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