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恨前塵
尹千城沒有驚動皇宮內的守衛出了皇宮,身形才飛過不久,就注意到自方才眾人聚集的大殿內飛出一隻白鴿。那白鴿隻在女子頭頂不遠處。若不是飛得太急,尹千城也不會在心急之際注意到。她一瞬遲疑後,放慢速度讓白鴿越過她繼續飛行,而自己則由著白鴿帶路。
所幸白鴿要去的地方不遠,不但不遠,尹千城還很熟悉——花府。白鴿在靠近花府上空的時候速度明顯放緩。她對這白鴿也算熟悉,因為僅有的一次她前往花府明著買花實則買藥材時碰巧見到過。
那時候她還將夜傾淵喚做小玄;
那時候青陽天璨還在鳳朝做質子;
那時候她還將花忘塵看做單純的朋友……
尹千城不再遲疑,纖弱的身形向上一掠,紫練一甩將那白鴿纏了下來。
果見白鴿腿上綁著一個紙條。紙條上寫著一行字——淩元已回,局勢不利。
尹千城再抬頭的時候,就看見花府花圃前站定的花忘塵。下午慘淡的暮光灑落在他身上,突然他這整個人的底色都變得明暗不知了。她下一瞬將紫練束縛著的白鴿放掉,自己也尋了花圃最近的屋脊上。
“花忘塵,你身邊不是一直有一個從未在我麵前說過話的貼身侍從嗎?現在怎麽不在你身邊?”
花忘塵沒有說話,他知道女子說的人是半夏。半夏就是在南潯郡桃李鎮尹千城隻對身形眼熟的那個黑衣頭目。他和她都心知,如今半夏已經死在南潯郡了。如果說盛子豐請的第一批人還留著情分,那麽花忘塵派去的第二批人就是打定主意要置尹千城和盛子淩於死地。
“還有廢太子與青衣的事,國儲關係國之根本,這件事牽扯不可謂不廣;還有前後兩任兵部尚書被你收買的事,前一次盛子淩將你看做可能提供救命物資的貴人,後一次你差點殺了盛子淩和我;還有尹府的一把火導致花拂雪的身世浮出水麵;最後鼓動盛子豐一步步踏上爭權奪位對付手足的不歸路……看似針對明確的人,盛子純,我,盛子淩,盛子豐,可是仔細想想又不是。”
“為什麽?”尹千城問道,“為什麽你要是這一切事端的幕後策劃?”
會被問到這個問題其實並不意外。他早就想過,終有一天,她會麵對麵質問他的,“尹千城,你可知道十八年前鳳朝在任的華相?”
尹千城不知道話鋒為何轉到了這裏,但她直覺花忘塵的種種作為必然與他說的有關,隻得如實點了點頭,“你說的是一代名相華清河。我曾聽山將軍提過華相,而且華相在時還曾與南燭先生論過學,連先生都忍不住稱讚。隻說華相當年花了三月整頓鳳朝全國經濟命脈使其在四國之中鋒芒而出這件事,就足以讓天下人和後來人記住他。”
花忘塵道:“你可知我並不姓花,實則姓華。華清河正是我三兄妹的父親。”
“你說尹蕭山將軍跟你提過我父親,那誰因為他們兩個雖一文一武,卻是知己故交。若是華家沒有在十八年前莫名被滅了滿門,或許你我還可能是青梅竹馬,或許拂雪和拭淚會更加親近得叫你一聲‘城姐姐’……可一切事實太殘忍。”
難怪。
難怪山將軍會讓自己好好護著花雪。
難怪花忘塵在十八年前華家闔族被滅的時候隻有兩歲,之後花家平地而出慢慢發展到今天富可敵鳳朝的商賈之家。但一門富商如何是二十年就能出現的。隻因華清河當年整頓經濟商道,其實也是將經濟掌握在了自己手中。而華清河死後,鳳朝經濟雖未一蹶不振,卻也不過是發展平平。沒有人想到,華清和從前的功績是遺傳給了自己的幼子。
的確是幼子,那時花忘塵不過兩歲,便要承擔這樣的人生悲劇。他從兩歲開始便積攢下來的情緒,今時今日,已經是積重難返。
尹千城已然震驚。花家華家?據她所知,十八年前花家被滿門處死是因為通敵賣國的罪名。但其實巨細,她無從知曉,當時看到情報的時候也不過是匆匆一瞥。
“華家滿門的一朝覆滅與盛家,或者說與成德帝有什麽關係?”尹千城畢竟是敏銳的。花忘塵一路所做的一切,不難看出他報複的不是盛氏皇家的某一個人,而是整個盛氏皇家。而他所介懷的是上一輩人的事,上一輩人的恩怨自然與盛子元這一輩無關,症結必然出在成德帝身上。
花忘塵不答反問:“你知道盛子元生母端妃的死因嗎?”
經花忘塵如此引導,尹千城突然之間想到些什麽。阿七如今十八歲。十八年前端妃生下他而散手人寰。華相及華家滿門也是死於十八年前。等一等,兩件事似乎都是發生在夏季,而且一前一後相隔不遠。
十八年前到底牽扯了多少人和事?
尹千城隻答道:“大概知道一些。”
花忘塵淡淡一笑,“你所說的大概,應該也不過是蘇綠意直接謀害了蘇蘅蕪。而你不知道的是,蘇綠意利用蘇蘅蕪和我父親的舊事給他二人按了一條禍亂宮闈的莫須有罪名。便就因為這麽一件事又隨意按了通敵賣國的罪名屠殺了華家闔族。”
“你必然也知錦冠華衣與離魂混在一起才算是無解奇毒。他知我母親平常最喜養花,尤喜錦冠華衣,被錦冠華衣傷了不止一次兩次。他一麵將我父親召到宮中,一麵給我滿門下了離魂之毒。那時我母親身懷有孕正待分娩。所以,所以我才會用錦冠華衣驗證了拂雪就是與拭淚一胞雙生的另一個妹妹。”
“所以,所以花拂雪和花拭淚根本不是十五歲,其實是十八歲,這是因為她二人間接中了離魂和錦冠華衣的毒,這毒抑製了人體正常生長。所以那張生辰八字的紙張也是山將軍故意寫錯的。”饒是善毒的尹千城如此說來,心裏也不禁膽寒,“山將軍是如何撫養了花雪?”
“當年華家滅了之後處置後續事宜的正是你父親。尹將軍核對人數發現缺了三人。這三人正是還未分娩的我的母親、我和管家。尹將軍瞞下了這件事,但還是被前任隱秘衛首領尋到蛛絲馬跡。最後在被追蹤過程中尹將軍護下拂雪,也與我失散。”
“你是如何與這一任隱秘衛首領煞封聯係上的?”
“這兩人是父子。我承諾告知他關於他父親的死因。”花忘塵絲毫不隱瞞,繼續道,“尹千城,若說你因為成德帝對你尹家對你南潯王一貫的不信任和打壓而不平,若說你對當初成德帝按在你身上的通敵罪而忿忿不平,你可是明白我一路隱姓埋名步步算計的原因?”
尹千城默然。
“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麽?能讓尹千城啞口動容的,我倒是有些好奇。”盛子淩已然現身點足落在尹千城身邊,目光卻放在花忘塵身上。“花忘塵,我最恨被人欺騙。湯水之行你倒是將我騙得很是徹底!此番又是攪得我盛氏皇家不得安寧,我不得不與你算一算!”
果然,第一次來找花忘塵的是盛子淩。尹千城掃見開陽一眾人落在身後不遠。
“若我承認前任蔣尚書確實後來為我所用,但第一次的糧草之事並非我下得命令。”花忘塵看向高高屋脊上的那一抹白色,“尹千城,你可是相信?”
當時蔣尚書認定尹千城就是害死蔣獨覺的凶手,為給愛子報仇,雖已歸順花忘塵卻自作主張動了糧草的注意,打算與自己故交常列英一起除了尹千城和至烽軍。待花忘塵知道的時候隻得匆匆趕赴湯水。之後尹千城自行解了糧草之困,他便也隻能隨意謅了個借口。
“信與不信,都不重要了。”尹千城挪了挪步子,換成背對花忘塵的方向,又道:“你倒是快,那邊穩住了?”
盛子淩目不斜視,一直沒有去看身邊的白衣女子,“你便是對良家沒有信心也該對七弟有信心。”
“那倒也是。”尹千城拂了拂衣袖,直直盯著自己右衣袖上的一道破口之處,“我回去換身衣裳。”
盛子淩心裏不禁失笑:尹千城,你不想摻合我盛家和花忘塵的事就直說,何必找這麽個蹩腳的理由。
尹千城聽過花忘塵知道了十八年前的事,她無法去評判花忘塵的對錯。若單看成德帝做的事,花忘塵複仇實屬人之常情。換做尹千城,或許她也會選擇這樣的方式。單看花忘塵在這半年裏挑動鳳朝的眾多變故,必然是尹千城所不能接受的。
罷了,不管是對是錯,都是盛家與華家的事。最不該插手的就是她了。
對於尹千城的避開之舉,盛子淩不覺得女子有何不對,花忘塵亦然。過往十八年前的恩怨,與女子無尤。
誠然尹千城還真就朝尹府紫苑而去,而她心裏當真是想要換身衣裳。
紫苑。
才到了紫苑前尹千城便覺有些不對。甫一進了自己院子,就看見花拭淚已經在裏麵。
“你是怎麽進來的?”尹千城問道,話語裏微含著不悅和質疑。她的住處一直都是設有陣法的,花拭淚素來武功淺淺,卻不知她如何進了來。不說陣法的事,紫苑如今空無一人,花拭淚何以不顧禮數直接闖了進來?她又是什麽時候進來的?不管什麽時候,自己才進城不到兩個時辰,花拭淚來的也太快了些。
花拭淚露出一臉不解的呆愣神情,“就是直接走進來的呀。城姐姐,有什麽問題嗎?”
尹千城不置可否,亦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找我有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