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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分條縷析

  逸王府的隔壁就是尹府。從火滅後至今日,完善了外邊高牆。隔壁隔壁,當真是隔著的牆壁了。


  花雪和鬆若被尹千城留在逸王府。盛子元也不喜有人跟著。兩人就堪堪立在了還殘留著焚燒痕跡的磚堆前。


  女子沒有再往前走一步,眼神古樸而慵懶,“阿七,可還記得我有個哥哥。”


  盛子元有些詫異女子會主動提起,但見她麵色平靜,也就就事論事,“記得。名喚千垣。”


  “蕭將軍取的名字。因為他是武將,所以取了一個垣一個城,說有垣有城,正好是完整的國家了。”


  “你做到了。”


  尹千城搖頭,“不是這樣的。應該是有國無家。”她頓了很久,“阿七,其實我很介意。”很介意至烽軍隻服尹姓之人,很介意如今至烽軍隻服我。本來,應該是那個豪氣幹天的山將軍的,就算沒有山將軍也該是哥獨當一麵的……本來尹家不止我一個的。


  “所以你那天在兩軍對峙時說的是心裏話。”盛子元話音變得飄忽。


  尹千城那天說了很多話呀,而且那天的話半真半假有真有假。她一時沒有跟上他的思路,轉過頭看他。


  “你說尹府如今就有你一人,你強撐著也沒意思,想來冷清得很。”盛子元記得一字不落,他的聲音不溫不火,如同昨日暗斥齊貴妃時候的情緒。他話裏沒有安慰,沒有心疼,而是生氣。


  女子一下慌了。


  “以後有我。十四。”他聲音驟然變輕,輕到好像是在她耳邊呢喃,話音依是天籟,分量卻是無以複加。


  這時她想,沒有誰,再沒有誰的隻言片語,可以如此溫暖和填補她的心。


  他再不說其他,她也隻是與他在各自的瞳孔裏看見彼此。一種無以明說的情緒在兩人之間流轉。


  “等了你好久。”栢顏從廢墟中走了出來,打斷了兩人的‘相看兩不言’。


  “你自己出來了?”她的陣法,沒有她帶領,有進無出,“你陣法精進至此?”


  栢顏絲毫不覺挫敗或是窘迫,回答的坦然,“沒有進去。”


  尹千城顯然有些意外。


  “還沒看過尹府。”栢顏道,“我做主修書去橫遠沐家嗎?”


  橫遠沐家,早已隱退的木造世家。有此一言必然是打算請橫遠沐家來修葺尹府了。


  栢顏能僅憑一封書信去請得橫遠沐家前來,足以見他不容小覷,或是他身後的勢力不容小覷。盛子元也是詫異不已。


  “會不會小題大做了?”尹千城倒是有想過橫遠沐家,隻是有件事讓她的想法打回了肚子裏,“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景榮和沐家的過節。”


  “景榮是景榮。”我的三分麵子還是在的。


  “好吧。我就知道,有你在就沒我什麽事了。”尹千城十分心滿意足,話語裏透著幾分狡黠和盡在掌握,“這事就交給你了。”


  栢顏無奈,“真懷疑你是不是故意?”


  尹千城抬手撫了撫並不毛躁鬆散的銀發,以掩飾心虛。有栢顏打點自然是比她去出麵要好。


  “估計還要到逸王府住上一段時間。”


  “是呀,雖說打擾子逸沒什麽,但還是習慣住自己的地方。”


  花開兩處,各表一枝。


  前腳盛子逸出了禦書房去往靜茹堂,後腳盛子淩就進了禦書房。


  “兒臣是為了兵部尚書一事而來。”盛子淩直接切入主題。


  “你是為了給某人出氣而來吧。”案前的明黃身影依舊執筆,頭都沒抬。


  “父皇若說兒臣是為了出氣,那自然也是為兒臣被湯水守將常列英擺了一道而出氣。”


  成德帝抬眼,“你可知東宮如今為何還在禁足?”


  盛子淩看著成德帝,一時沒有說話。


  “你大哥當儲君監國是做擺設的不成,雖說他不知變通了些,但也是早早就上報湯水之事了。”


  “那兒臣就更不明白了。兒臣要說的事您一清二楚。兩軍對壘,糧草何其重要!不管蔣尚書與尹千城之間有多大的私仇,這是國事在前,若當真因為糧草之事讓湯水失在高勳之手,邊界有失,必然是高勳或是三國覬覦的俎上之肉!”


  “盛子淩你這是妄議國事了!”成德帝重重將手中狼毫扔在了書案之上,墨汁在奏折上染出大片墨團,如同這位君王極力想掩藏的複雜心思。難道要他堂堂君王去承認他是因為一個女子才沒有亂國之憂?


  盛子淩俯首,“父皇恕罪。”


  “老五你急著給兵部尚書定罪,難道不是究於私心?坊間都道朕的第五子最是風流無匹,最是一無所樹,但朕是你的父皇,你的心思朕還不知道。就衝著你對尹千城的不同,就衝著你今日敢跟朕理直氣壯得談論此事,足以見世人都是眼孔淺薄之輩。”


  盛子淩一哂,“真不知父皇你這是誇我還是貶我。”


  成德帝不理會盛子淩的避重就輕,道:“老五,你從小不就是和尹千城爭鬧的最凶嗎?”


  “這與兒臣和尹千城之間的關係無關,隻是國事。”


  “若說是國事,你就該知道朕對尹這個姓、對南潯王三個字的忌憚。要說到尹蕭山還在的時候,朕讓尹家榮寵潑天,是因為朕了解尹蕭山,他隻會是一個骨子裏忠君的將軍。但尹千城這個不在朕眼皮子底下的小丫頭朕不了解。”成德帝沉著臉看了一眼盛子淩,“當初南潯郡的事,你開口說服朕同意尹千城前去邊界之地。朕同意,也想看看尹千城對至烽軍的態度。起初朕並不將尹姓這個孤女看在眼裏。但此次一戰,至烽軍在尹千城手中是百萬大軍,相當於鳳朝三分之一的兵力,威名已見之四國,你再去聽聽尹千城在京都市井的聲名,朕不得不防啊!”


  “縱然能帶領至烽軍,她還是鳳朝的南潯王,亦不過一個女子,也給您給鳳朝構不成威脅。”盛子淩說話沒有絲毫遮掩,既是他的性子使然,也是因為他知道他父皇多疑之性情。


  “女子?也就你將她當女子。”


  “兒臣將她當男子。”盛子淩說的突兀,不管成德帝相不相信,他說的都是心底話。


  成德帝搖了搖頭,“女子如何了?你不要忘了,東延曆史上可是抹不掉女帝當權的過往?”


  “以兒臣對她的了解,她不會是有這等心思的人。”


  “你對她的了解?你對她有幾分了解?”成德帝亦不怕打擊他這個驕傲的兒子,“朕確實縱容你,但你要知道,今次朕與你明麵上說這些話的用意。不管你將尹千城看著什麽,你與她都沒有可能超越現在的關係。朕也知道,你母妃亦是這個意思。老五,記得父皇今天的話。”


  “兒臣明白。”兒臣如何又不明白,母妃不想讓他與帶著兵權的尹千城有更深聯係,是因為擔心父皇忌憚母族良家。


  誠然母族顯赫也是有利有弊的,就比如他因為母族勢力能有父皇的縱容,有朝中的權勢,但凡事也不得不將母族的榮辱放在心上。


  有時候想想,或許那個無所倚靠的盛子元要比他好。


  即便他想超越現在的關係,也要看她是否有這個心。顯然,有人的心,那個星月相寂的夜晚,他已在屋頂聽得清晰無比。


  一句報答平生未展眉,隔的不是前來後到,而是宿命早定。


  “朕倒是想問問你,你覺得你七弟對尹千城是何心思?”


  “父皇是因為昨夜宴上的一句話?”


  “難道不是嗎?不說是朕猜測他昨夜出言維護的初衷,便是在場之人也是免不了詫異兩分。”


  “我們一同在湯水軍營。七弟知道事情始末,難免因為齊貴妃昨日的話感到不平。”


  “你真這麽想?你也知道事情始末,為何不是你開口?”


  “我不過是讓七弟搶了先。卻又看七弟不溫不火的話已讓齊貴妃難堪,所以沒有再咄咄逼人。”他說的一派自然,卻又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下意識得為盛子元說話。


  “那你看尹千城可是屬意你們之中的哪一個?”


  “女子的心思,兒臣如何得知?”


  “是不知女子的心思?還是不知這個女子的心思?抑或是老五你不願接受這個女子的心思無關自己?”


  盛子淩一言不發,他沒有看向步步緊逼的人。但後者能明顯感到自己這個兒子側過去的臉更加硬朗和寂寥。


  成德帝擺了擺衣袖,似是有些無奈,“罷了。朕言盡於此,你下去吧。”


  “是。兒臣退下。”


  一旁隨身侍候的奇公公瞧著禦書房殿門被闔上,轉過視線將明黃身影瞧了幾瞧,猶豫著開口。


  “有什麽話就說吧。”成德帝沒看向身側,卻是洞悉身邊內侍的心思。


  “您既然擔心南潯王這個萬一,當初為何還要許她去南潯郡,不去不就不會有今天的擔心了嗎?”


  “這話不對。你以為不讓她這個尹姓的遺女去接觸湯水至烽軍就算完事了?古話說得好:將欲取之,必先予之。隻有今日朕名言明順得為她尹小將軍的正了名,來日才能讓至烽軍完全為朕所用。”


  “老奴是何等人?陛下又是和等人?自然沒有陛下的遠見卓識。”奇公公連忙道,“隻是老奴還有一點不明白,您擔心淩王或元殊王與南潯王走得太過親近?但若是南潯王成為您的兒媳,無論是五兒媳還是七兒媳,不正好不用擔心她有異心嗎?”


  “你先來說說朕的幾個兒子。”


  “老奴鬥膽說道幾句:東宮仁厚孝順;二皇子將軍王耿直,獨獨喜歡領兵;五皇子淩王您也說他隻是驕縱並非無能;六皇子豐都王素來儒雅賢德之名深得人心;七皇子身體病弱,性子淡漠;九皇子最是與世無爭。”


  “你倒是會撿好話說,好話都被你說幹淨了。但你說的都對。若說朕當真有招南潯王做兒媳的心,東宮太沒有主見,他和她也最無交情;老二是將軍,兩個將軍不適合;老五雖說最得朕心,但他母族勢力太甚,朕不得不防;老六這些年的心思越發深藏不露……老七不顯山不露水;老九確實和靜茹堂裏的她一樣與世無爭。說起來,老七和老九最適合。”


  “如此一來,您還有什麽可擔心的。退一萬步講,您也可以一道聖旨賜婚。”


  “但願如此吧。”這個話題到底為止,“還有什麽不解的?一道說了吧。”


  “不知太子殿下何時解禁?”


  “你這麽替東宮說話,朕都要懷疑你是不是收了東宮什麽好處。”成德帝如此說著,探尋的目光掃在奇公公屈膝的身形上。


  “陛下這話可是冤枉老奴了。眼看太後娘娘的壽辰在即,前半月太子著手操辦,如今後半月交給禮部,老奴是擔心會有些交接上的延誤。今次是太後娘娘的六十大壽,想必陛下也是想辦得風風光光的。”


  “事都被你擔心完了,你拿著朕的手諭交給淩王,讓他去解除東宮的禁足。”


  “陛下您看,其實您都想好了,隻是等著老奴說出來而已。”


  這話說得確實恰到好處。成德帝很受用,但麵上卻是威嚴,“下去辦事吧。”


  禦書房突地安靜下來,但這位心思百般算計的君王心裏可是沒有片刻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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