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四回 始終（上）
單烏出現在了眾人的感知之中，以一種非虛非實的存在，好像原本就是這些人心中的隱秘念頭一樣。
“我曾經以為我識海之中分裂出來的那麽多意識是我自己的修煉出了什麽岔子，而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本就是這時間萬物。”單烏的想法清晰明了地浮現在了這些存在的思維之中，並且呈現出一種取而代之，並牽引著他們一步一步邁向終結跡象。
九龍開始慌亂，身上的龍形靈力一條條地開始被引爆，巨大的力量將周圍壓逼過來的信力給掀飛了好大一片，那佛祖也難以維持住他所構建的這個獨立於數個大千世界之間的六道輪回以及極樂世界，於是那每一層世界之間的界限都開始消失——餓鬼道衝進了畜生道，張著大口吞吃一切，修羅道裏的怪物亦衝了出去，揮舞著屠刀大開殺戒。
於是，甘露寺，佛魔島，其他那些修士們隱匿駐紮的所在……這些存在於外海修真界中的，在背後與那佛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的地方，幾乎轉眼之間都化為了一片滔天血海，於是那些圍攻的凡人們受到了驚嚇，立即收縮陣型嚴陣以待，並拿出了壓箱底的裝備，對那些帶來混亂的怪物們展露著獠牙，過程中自有生死，卻無人後退。
“你要置我於死地？”海浪一樣無邊無際的信力來回翻滾著，無聲地向單烏問著這麽一個問題，在這疑問的背後，一道道足以將這整個世界都悉數毀滅的意識，正在漸漸匯集成一張天羅地網。
“為什麽不呢？這不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嗎？”單烏反問道，“還是你覺得，我真的會因為你這長久以來所謂‘慈悲為懷’的裝腔作勢，而相信你對這個世界真的心懷善意嗎？”
“我感覺到了你的惡意，所以我為什麽不能選擇先下手為強呢？”單烏的冷笑如同尖刀一樣切過了那一片信力的海洋，銀光閃閃的種種被這一刀劈開，向著兩邊分裂而去，露出了深處的那一片漆黑，以及漆黑之中，無聲跳躍著的一團火焰——一團與那魔神火焰曾經如同鏡像，而如今正在緩緩地重新融合的火焰。
火焰麵對單烏的來勢洶洶根本沒有一絲半點的抵抗之意，隻是想要通過這麽多年來積累的信力所打通的不同世界來轉移自身的存在，好避過這存亡之間的一劫。
“你以為你這麽多年來，所涉足到的那些……真的是完全獨立的不同世界嗎？”單烏的冷笑並沒有停止，“每個人的心中都可能孕育出一個世界，實者還虛，虛者亦實……這麽多年來，你真的掌握住什麽真實的存在了嗎？”
然後，下一刻，那汪洋一片無邊無際的信力海洋居然就這樣一塊一塊地黯淡了下來，最後成為了茫茫黑夜裏寥寥無幾的星子，並且這些星子仍在持續地黯淡——在那些經文要義的反複渲染之下，甘露寺的每個和尚心中其實都有那麽一個無邊佛國，正是因為這些佛國的存在，才成就了那麽一大片無邊無際的汪洋星海，虛實莫辯。
那兩團火焰糾纏在一起，此時竟真的就慌亂了起來——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觸摸到了超脫這個世界甚至反製的途徑，卻沒想到頭來一切仍是自己的一腔情願。
“嘖，這就恐懼了？”單烏不知為何突然就失望了起來，短暫的沉默之後，他竟忍不住直接給那位佛祖指點了一個可以破局的方向，“你為什麽不試一試，看看你對超脫於世的堅持和執念，是不是真的能夠壓過我的意誌，破開這個世界的拘束呢？”
而麵對單烏這般步步緊逼，那兩團已經融為一體的火焰所表現出來的惶惑之意卻是越來越清楚明白了。
“廢物。”單烏表達出了自己滿心的不屑，“既然如此廢物，之前又何必挑釁？”
……
單烏會糾結很多無用之事，但是基本上來說，他從不會一時衝動。
所以他最終決定走出這樣邁向終結的一步的關鍵，除了文先生的挑釁，甘露寺中日漸濃厚的危機感，自己對於這個世界越來越明確的感知和毋庸置疑的控製，以及對終點越來越旺盛的好奇心之外，還有一個看起來或許微不足道的誘因——鮫人明月。
——就在文先生試圖挑釁的時候，黎凰通過如意金向單烏回報了明月的狀態，說了那個天真善良的鮫人女子是怎麽在明澤的支持下成為了那些鮫人之中最有影響力的話事人，並且那個鮫人女子是怎麽樣支持明澤的觀點，並開始試圖將那種徹底無界的自由的意願推廣到那長久以來以群落的形式存在的鮫人群體之中，而那些鮫人群體是怎樣在這些大義凜然的理由的壓逼之下漸漸崩散了的種種……
於是，這些有關於明月的往事讓單烏的心中猛地又生出一絲警惕之意——明月那種純善的立場以及最後兩難的尷尬結局一直是單烏心頭的一道警鍾，這道警鍾更是會極大地勾起單烏本性之中那些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自私自利的念頭。
而單烏亦在那個時候發現，隨著自己的心念轉動，他已經能夠清楚地感受到眼下兩個世界之中的明月的各種細微的心態流轉，以及這兩個明月之間——一個因為對新世界充滿期待而越發生機勃勃，另一個卻是沉默地向死而行的無可奈何——這樣的一番對比，於是在這短暫的唏噓之中，單烏終於斬斷了束縛住自己的那根奇怪的人情線。
“我是天意，我是人心，其間真假又有何妨，總之我可為所欲為，我可以親手揭開答案，所以我為什麽要兩難給那些人看？”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除此之外，何必多言？”
……
九龍此刻反而冷靜了下來。
“你是單烏？原來你才是這個大千世界的主人？”九龍試圖以平和的態度來與單烏探討一下修行之上的問題，最好能探知到一些關於這個世界存在的隱秘之事，好為自己找一個方向出來。
九龍的疑問沒有立即得到回答，於是他在沉默了片刻之後，繼續開了口：“事實上，你的這種心緒，我也曾經經曆過……”
“所以你破開了那幅畫卷，重新回歸。”單烏終於回應了一句，“所以我現在想要學你那般，也做一做這等破局之事。”
“什麽？”九龍略略有些心驚，並立即感知到了一絲不祥——他破局之時沒有考慮過那畫中其他存在的死活，所以他能意識到，單烏說起破局之時，同樣也沒有考慮到他們的死活。
“或可從長計議。”九龍並不希望自己也成為那墜入海中的天涯海閣，於是情不自禁地就如此勸阻道。
“我需要考慮你們的意見嗎？”單烏輕笑著反問，些微的惡意，輕易就將九龍陷入了他自己一手打造的輪回報應之中。
而隨著這麽一句回應，九龍覺得自己仿佛是看到了就在自己不遠處等著自己的那一片真正什麽都沒有的徹底的虛無，然後他就狂躁了起來，不管不顧了起來，於是，雖然他其實根本找不到單烏的所在，他仍是竭盡了自己全部的力量，開始想要搶在單烏動手之前衝破這個世界。
九龍很快便發現，原來有心想要如此的並不是隻有他一個人，另有一柄破空利劍，以及一條巨大的九頭龍，無聲無息地匯聚到了他的身後，並且努力配合著，將三方的極致力量融為了一體，衝著那已經透出黑暗天幕的高空之處玩命一般地進攻而去。
那柄利劍自然正是天極宗的宗主，而那九頭龍則是一直龜縮在浮山之上的，以小蒼山重塑肉身的蓬萊宗主——這兩方早已意識到單烏身上潛在的可能，可直到現在，他們才明白這種可能原來可以來得如此迅捷和冷漠。
又是一個呼吸的時間，文先生也出現在了這一股攻勢之中，而這四方的聯合，已經可以認為是這方世界之中最為極致的強大力量了。
……
黎凰所在的世界。
不知道根源是不是福王和那迦黑月之間的僵持，總之突然莫名其妙的，天頂上就開始出現了各種電閃雷鳴的異象，找不的緣由更找不到解決之法，於是所有人都有些惶惶不可終日，隻能再次將希望的目光投向了明澤和他的那些朋友們。
黎凰也察覺到了不妥，想要詢問單烏卻發現如意金居然沉默得好像完全死去了一樣，驚恐之中隻能求助於環星子，然而環星子的表現卻讓她越發慌亂得難以自持。
——環星子的那張臉，終於在黎凰的麵前徹底崩回了單烏的模樣。
“這……這是……”黎凰不知所措。
環星子反而是前所未有的淡定——那種已經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的等著從容迎接死亡的淡定，並且，環星子就這樣以淡定的姿態向黎凰講述了單烏這麽一個存在的真正本質。
“你們居然從未告訴我這些……”黎凰就這樣在環星子的講述之中漸漸冷靜了下來。
“你居然不去想著努力爭一爭生路嗎？”環星子有些好奇黎凰的反應。
“不爭才是爭。”黎凰如此回答，“他若真是主人的話，那麽聽話才有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