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二回 另一條路(上)
陳老六的交際能力非常強,陳安就算再心懷戒備,也不由自主地在他的麵前放鬆了。
趙全被陳老六的手下帶走領賞後便再也沒有回來,而陳老六亦在他這古董房子裏給陳安設宴,按照據說是“古方”的烹飪方法備下了一道頗為豐盛的宴席,陳安雖然對食物並不感興趣,但還是看在陳老六的殷勤的麵子上,執筷品嚐了一番,並表示了感謝。
氣氛眼見著就越來越好,陳老六在表達了一通對於修真之道的向往之後,開始向陳安詢問一些更加實際一些的問題了。
“恕我冒昧,我想請教一下,前輩如今的歲數。”陳老六恭敬地問道——他稱呼陳安為前輩,也是讓陳安覺得心情舒暢的關鍵之一。
“具體不太記得了……上千歲總是有的。”陳安思考了一下回答道,語氣有些刻意的輕描淡寫,同樣也有些藏不住的得意——特別是看到了陳老六露出的震驚之色的時候。
——之前,陳安跟著趙全在那凡人世界之中過了那麽一段處處壓抑著的日子,感受到了其他人在提及修道之人的時候那種將其視為笑話的滿滿的不屑之意,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凡人們用更加歪門邪道的方法達成了修士們在修煉學習後才能做到的一切一切……這般那般如此種種,到了後來,就連陳安自己,都隱隱覺得修道之人似乎沒有那麽了不起了,所以,眼下這陳老六的追捧和周遭那悉心安排的氛圍,一下子又讓陳安找回了那種高高在上能夠俯視凡人的滿足感,而陳安並不介意讓這種感受持續的時間更長一些。
於是,陳安就這樣被陳老六撬開了話匣子,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修真之人的本事來——這種事情都算不得隱秘,如實說出來甚至能讓這些凡人更加被震撼並更加向往,所以,何樂而不為呢?
……
“我以前倒沒發現陳安是這種人呢……”單烏能夠體會到陳安心中的每一絲波動,忍不住有些唏噓,“我之前隻是覺得他明明在蓬萊之中有著不算弱的背景,卻毫無架子地與各色底層弟子們結交,並且真心相待,應當是那種心裏沒有什麽上下等級之分的人,現在看來,他雖然不介意與修真之人平輩共處,但是對於凡人,總還是有些難以釋懷的高高在上的——雖然他的表現依然是彬彬有禮,並且也會對凡人們懷抱有一定的守護之意。”
“那種守護,或許更類似於守護自己的家仆,家產,所有物……之類的守護?”單烏摸著下巴沉吟著,“所以以他這種上位者的視角看來,一個凡人靠著修煉跨過了仙凡之界成為修士是理所當然的力求上進,而一群凡人靠著‘歪門邪道’孕育出能夠打壓下修士的力量……在他心裏不說是有違天理,也能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之事了。”
“不過也對,畢竟他是修道之人,而且是從一出生便已經被定下未來了的修道之人。”單烏轉念一想,便已釋然,“一個人對自己的立場總歸是要明確的……修道之人和凡人之間,雖然依舊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是其本質上仍可算是兩個族群,要是真毫無芥蒂地平等相對……人會和貓貓狗狗之間平等相對嗎?那些修士會與自己豢養的已經開了靈智開始修煉的妖獸之間平等相對嗎?又或者說,人和鮫人之間,會平等相對嗎?”
——明月的例子活生生地就擺在那裏,以大多數人的視角看起來是又愚蠢又可憐,所以這又如何讓單烏去認可所謂的天下大同?
“如此看來,似乎反而是我所站的立場又模糊又搖擺,或者說……根本就沒找準個能夠站住的立場。”單烏自我反省了一下,覺得自己能對明月念念不忘,果然是有其深沉原因的。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還沒有明月那麽強的責任感和負罪感。”單烏撇嘴嘴,輕哼了一聲。
……
“不知道前輩你願不願意收我這麽個弟子呢?”陳老六與陳安的話題漸漸深入,陳老六已經開始直接向陳安提出懇求了,“看在我這一腔赤誠的份上。”
“誠然,我這人資質可能的確不怎麽樣,年紀也大了,學習能力也差了不少,但是至少在我死前,我還是想看一看修道之人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陳老六緩緩說著,滿臉的憧憬崇敬之色,似乎誰要是說一個“不”字,就是活生生地打碎了這麽個好人的畢生夢想,是一件極其殘忍且罪惡的事情。
陳安差點就想順著點頭了,但是他的心裏到底還是繃緊了一根弦,於是他反過來問了一句:“我看你們的史書,對修真之道的評價並不好,甚至直斥其為歪門邪道,而且我看你們普遍的態度……對修道之人可以說是嚴防死守,甚至就差一句見即斬殺無赦了……你卻又是為何,動了求道的心思呢?”
“我可是做古董生意的啊,對當年那些事情的了解,可不僅僅隻是史書上寫的那一點。”陳老六嘿嘿笑著,“事實上,當初那些掌權之人,誰不想修道?誰不想長生不死?可惜他們要麽是沒有什麽修道的資質,要麽是得罪了那些前輩,以至於上門求道之時遭到了嚴詞拒絕,然後,本著自己得不到的事情也不會讓別人得到的心理,他們才開始想方設法地編排起那些前輩,並且煽動起那些無知之人為自己打生打死,硬生生地靠人命將那些前輩們給……”
陳老六伸手在自己脖子前比劃了一下斬首的手勢,然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所以說,這世道真的是……人心險惡啊。”
陳老六站在修道之人立場上描述的所謂事實讓陳安覺得事實就該是這樣。
“畢竟當初會到這片大陸上來的修士們都不會是特別有野心的那一類啊,如果事態不失控的話,他們的確是可以與凡人們和平共處的。”陳安的心中默默想著,不斷地對自己強調著那些修士們可能的本性,卻並不想承認人心難測這種事情其實對誰都一樣。
——陳安的心底深處,其實已經隱隱地有些失衡了,然而他自己卻並沒有發現。
——這一切細微的改變,隻有單烏看在了眼裏。
……
陳安理所當然地答應了陳老六的請求,甚至很認真地思考了一番該如何對陳老六的身體資質進行改造,讓他稍稍變得適合修煉一點——這種改造未必能夠讓陳老六跨過仙凡之界,但是讓他多活上個幾十乃至上百年,卻是不成問題。
陳老六因此對陳安是感恩戴德,為了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他甚至不斷地詢問著陳安想要什麽,甚至將自己收集的一些最了不得的古董都拿了出來,看起來就好像一隻報恩的貓,每天為自己的恩人銜來一些死耗子死蝙蝠之類——對這隻貓來說,這些死耗子死蝙蝠是它覺得這世上最美好的禮物,但是對人來說,卻是看一眼就想趕快丟掉的垃圾。
陳安感受到了進退不能的尷尬,於是他隻能開口提出了自己的意願:“你有沒有收集過當初那些修士們的遺物?”
“有!”陳老六在陳安的提醒下恍然大悟,“哎呀,是了,是我大意,竟沒有想到前輩真正會感興趣的東西……嗬嗬,實在是這些修道之人的遺物們有些特殊,據說上麵是附有那些前輩們的怨念,如果直接就放在家宅之中或者帶在身上的話,會有家破人亡這一類不好的事情發生——有些人不信邪,但到頭來還是因此遭了殃。”陳老六訕笑著說道,“所以這些東西一般來說沒什麽人肯收,也沒人敢收,價錢也相當的低——當然,要除了我這種誠心誠意想要走諸位前輩的道路的人。”
“確實會如此。”陳安點了點頭,他知道修道之人在瀕死之際都會做些什麽,也知道那種陰魂不散對於凡人這肉身魂魄來說是多麽強大難纏並讓人無計可施的存在——他可不認為這些凡人所掌握的歪門邪道能夠幫助他們深入認識到魂體和意識的存在。
“所以,其實我也不是太敢將那些東西放置在我居住的地方。”陳老六說了實話,“不過,我這兒的確還有一些貨色——就是從趙全那小子手裏收來的,他祖輩流傳下來的那一套東西。”
“那東西因為是他的祖輩有意識地傳下去的,想著的是自己的子孫後代連綿不絕榮華富貴,所以其上散發的似乎便是一種祈福保佑的氣息了——而我當初肯高價收下此物,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陳老六一邊說著,一邊引著陳安往一側的房間裏走了過去。
那房間裏掛了一麵畫,畫的後麵是一個嵌在了牆壁裏的無比結實的鐵箱子——結實是相對於凡人們的身體素質而言。
陳老六站在箱子麵前的時候,箱子上麵主動就浮現了一片星星點點的亮斑,而後陳老六雙手在那些亮斑之上摩劃了一番,看起來竟是在操縱某種複雜的法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