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一回 他山之石(下)
這是一種從本質上發生的改變,甚至可以比喻成一種被指定在吃遍天的肉身之上的,必然會發生的規則,就好像吃遍天在自己的小世界中指定的規則一樣,所以不管吃遍天怎麽削去自己的肉身然後重新凝聚,他所凝聚出來的肉身都注定是那即將分崩離析成一片虛無的玩意兒,而最後豔骨帶著其他黑泥的撲擊,則是為了讓那肉身能夠徹底地湮滅。
與此同時,因為肉身發生了改變,而意識魂魄卻並沒有得到同步的改造,所以吃遍天這身魂不諧之事便變得越來越嚴重了,到了最後,竟嚴重到了即將散魂的地步了。
吃遍天當然不會因為失去肉身就束手待斃,所以在那具肉身徹底崩壞,再也無法凝聚的時候,吃遍天索性直接拋棄了自己的肉身,轉而開始嚐試讓自己往鬼修之路轉變。
可惜,如果隻是一個尋常的修士,沒準還真就讓他轉成鬼修了,但是遭遇這事的是吃遍天,是離破碎虛空得道成仙隻差一步的吃遍天,是依靠著對某種特殊食物的貪戀才勉強留在這個世界之中的吃遍天,是必須得有單烏的血肉才能將他的意識留在這肉身之上的吃遍天——因為,如果沒有肉身的話,他還能拿什麽來吃東西來尋找自我滿足?他的這些執念,又該依附向何處?他還能依靠什麽來抵抗天意?
所以,在吃遍天的肉身徹底湮滅的時候,吃遍天與這個世界之間最後的一絲聯係,便也就此斷了個一幹二淨,那些吃遍天布下的通往這個世界之外的節點之中傳來了巨大的吸力,將吃遍天的那些魂魄意識直接拉扯了個五馬分屍,而後這些被扯開的碎片便毫無反抗之力地被吸納進了那些節點之中——隨著那些節點的消失,再沒有人知道吃遍天的魂魄奔往了何方世界。
如此,吃遍天這麽一個化神修士,這個世界之中最為頂尖的存在,就這樣在黑泥之下消失了個徹徹底底,再不存一絲僥幸——在這個世界的曆史上,除了自己主動破碎虛空飛升而去的之外,似乎從來不曾有哪一個化神境界的修士會在與他人的爭鬥之中消失得這般徹底。
這怎麽不讓那迦黑月暗自心驚?
……
那迦黑月選擇了離開。
在目送那迦黑月遠去的身影消失在天邊之後,黎凰忍不住又向單烏問詢了一句:“這些凡人們擁有了能夠消滅掉一個化神修士的這麽強大的力量……不可能隻是為了和修道之人和平共處吧?可是,這些凡人們卻為何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得如此徹底?真的隻是因為壽命的原因嗎?”
“也許需要等我這邊再明朗些,才能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單烏在從如意金那裏得知了黎凰的疑問之後,給出了這樣的回答。
隨即單烏咧著嘴笑了起來:“不過這些凡人們可真憋得住氣——無聲無息地在這片大陸上發展到如此地步,卻依然能夠在外海修真界的那些存在的眼裏保持著一種苦困著的太平著的庸俗著的印象……這或許是因為修真之人的自我優越感太強,所以覺得這些凡人們根本不可能折騰出什麽超越自己等人的前途來,便對這片大陸徹底放心了?”
“這種自大是會要了他們自己的命誒。”單烏已經意識到了這點——那些逡巡在外海附近的船隻事實上已經彰顯出來了凡人們的野心,隻是眼下這些凡人們或許準備還不夠充足,所以依然低調著而已。
“看起來,那所謂的老大如果真的是手眼通天的話,想要尋找修真之人的目的……也未必單純啊。”單烏摸著下巴,心中隱隱有所猜測。
……
陳安在趙全家裏住了一段時間,中間也便被趙全帶著出去了幾次說是漲漲見識,同時也被趙全展示了一番那小小的金屬片的重要作用,譬如如何進行交易如何通過那玩意讓別人相信自己,於是陳安知道,自己確實是欠了趙全一份人情。
就這樣,陳安已經漸漸開始適應起這地兒的生活了,而後趙全終於收到了消息,那一位老大抽出了空,可以安排見麵了。
趙全立即緊張了起來,從那種懶散的幾乎能在床上躺到天荒地老的姿態蹦躂了起來,換衣服洗臉梳妝打扮,明明是個大男人,卻偏要弄出那一副油頭粉麵的模樣,好像這樣才算是符合這些凡人們之中的審美。
趙全想要讓陳安也收拾一番,結果卻遭到了陳安義正詞嚴的反對,於是隻好繼續灰溜溜地當個跑前跑後的跟班,帶著陳安出了家門——樓下早就停好了一輛車,沒有司機,隻有一個冷冰冰的男人聲音讓趙全和陳安規矩坐好,並在關上車門的那一刹那,如同箭一般哧地就竄了出去,其速度之快,讓陳安都不由自主地往後倒了倒。
無數的房屋被飛速地拋在了車後,眼見即將要離開這座城池的時候,這車嘎吱一聲停在了一座看起來占地頗廣看造型也頗為古舊的莊園之前,而這一個急停的動作更是讓陳安很沒有樣子地撞上了前方的窗戶——其材質,被稱為“玻璃”。
趙全有些想笑,但是又不敢,隻好連聲向著陳安道歉,而陳安不置可否地打量了一下趙全身前那一道將他固定在椅子上的漸漸消散的氣牆,想到被那種氣牆壓在椅子上的感覺,兩廂對比一下之後,微微撇了下嘴,便覺得這撞一下玻璃似乎也算不得什麽了,反正自己有了這次經驗,下次便再也不會毫無防備了——之前在剛剛坐進這車裏的時候陳安就感覺到了那層輕輕搭在自己身上的氣牆,雖然觸覺輕微,但還是讓他有種被束縛了的不悅之感,於是他自作主張地就將身前那氣牆給撕碎了。
陳安跟著趙全下了車,有人上前相迎,稍稍寒暄一番之後,陳安等人就被帶進那莊園之中。
陳安終於在這莊園裏頭找到了一絲自己仍然活在原來那個大千世界之中的熟悉感——朱牆,黃瓦,盤龍的廊柱,蜿蜒的遊廊,角角落落精美的雕花,以及正正經經地在這地麵上鋪展開來的房屋格局,沒有什麽高聳如雲的建築,但是整體看來十分地沉穩大氣,古樸幽靜,除此之外,這房間裏走來走去的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這些日子裏陳安見習慣了的那被稱為“小麗”的傀儡人形的同類。
——這才是陳安默認的,這世間的房屋應該存在的樣子,之前他見到的那些高聳入雲的四方盒子,總是讓他想到蓬萊在山壁上開鑿出來的那些能夠貼近靈源的閉關洞穴。
陳安的表情自然被那迎客之人看在眼裏,於是那人立即開始介紹起這麽一處莊園的由來:“這莊園可是一處古跡,有三百餘年的曆史了,本是這國家重點保護的對象之一,我家老板為了拿下這裏作為自己的院子,可是花了不少功夫的呢。”
“哦……”那人不介紹還好,這一介紹,陳安就越發覺得此時有些讓人無語了。
“三百年?就能算是古跡了?還要重點保護?那他們要是知道外海那些以萬年算起的遺跡的話,又該是怎樣的表情?更別說我現在的身上就帶著一堆至少也有千餘年的玩意了……”陳安強壓著臉上的表情,但是心裏卻忍不住嘀咕了起來,一邊覺得這些凡人們真的是沒見過什麽世麵,另一邊卻又在反省自己以己度人的不夠體諒,“唉,不過也是可以理解的,這些凡人們的壽命不過短短數十年,三百年的時間相對來說,的確是夠長的了。”
然而不管陳安的心裏在想些什麽,周圍這種熟悉的風景到底還是讓他的心情變得好了一些,於是他在看到那個據說是此地的老板,趙全的老大的中年男人的時候,他居然麵帶微笑,並在心中對那人生出了一線好感來。
——那人的麵目可以說是相貌堂堂,而且氣質儒雅,笑得也很是和氣,本就不是會讓人反感的那類人,並且,他的頭發雖然也和其他人一樣被削了極短,但是身上穿的衣服一層一層倒是正統得很,於是,在一直沒能接受這些凡人們的審美的陳安眼中,眼前這位老大的裝扮實在是順眼得很。
這位老大自我介紹了一番,說是姓陳名儒,家中行六,所以其他人一般稱其為六哥,六爺,或者索性就是陳老六,而在聽到陳安也是姓陳之後,更是順著這同姓的緣分攀了點親。
陳老六自稱是做古董生意,也就是尋找些幾百年前的鍋碗瓢盆瓶瓶罐罐字幅畫卷之類地拿出來倒賣給其他同樣對此有興趣的人們,對於這種生意的具體陳安隻能繼續不置可否,但是陳老六表現出來的對於那些修真之人的向往,著實是哄了陳安一個身心舒暢。
“我在收古董的過程之後,剛好就遇上了趙全這小子要賣家傳。”陳老六對趙全也是一派和氣,甚至毫無架子地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