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八回 入佛(下)
單烏連滾帶爬地前進——既然不能好好走路那索性就直接用滾的爬的,雖然這滾地仿佛在滾釘板爬行的時候更是手腳都一起遭殃。
但是不管怎麽說,單烏好歹是在這人群之中開始移動了起來,而這樣的動靜很快便讓周圍那些屏息凝神咬牙切齒承受著自己身上痛楚的人們察覺到了,於是有人搖頭歎息有人嘴角抽搐,覺得單烏這個人如此行為完全是在窮折騰,但是與此同時,他們的意識之中突然浮現了一個念頭——如果你們讓那小子離開了,你們這些人便再也無法重生。
這個念頭讓人們遲疑了一下,畢竟這不斷地淩遲不斷地重生而且看起來距離終結之日遙遙無期的境況,似乎並不比死個幹淨一了百了好到哪裏去。
單烏同樣也感知到了這個念頭,於是他警覺地回頭看了一圈周圍的那些人,沉默了片刻之後,試探著說了一句:“我想,你們應該會覺得長痛不如短痛?”
沒人回答,而在這短暫的沉默之後,那群人突然哭號著掙動著往單烏撲了過來,烏壓壓的一群一下子就將單烏給撲倒在地,並且直接壓在了最底層,隨即這些身上冒火的人在單烏的上麵一個接一個的堆疊而起,立即便形成了一座小山,而且還是一座火焰山。
單烏被壓得徹底沒法動彈,隻能暫時放棄了反抗,同時在心底盤算起眼前這局勢來了。
“我在來到這裏之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呢?”單烏感覺到自己的腦袋似乎嵌進了某個人的胸腔之中,濃鬱的血腥味讓他有些眼前發黑,但是他依然還是堅定地想要維持住自己清醒的意識。
然後單烏就在這一片難捱的黑暗之中感應到了自己心底那一尊金光閃閃的佛像,雖然那佛像的周圍燃燒著黑紅的火焰,上麵也被濺得血跡斑駁,但是還是給了單烏一種安心的感覺。
“阿彌陀佛。”單烏不由自主地念了聲佛號,同時嘴唇翕動,開始喃喃地念起經文來。
這些經文仿佛化作了天降的甘霖,落進了單烏那漆黑一片隻有佛像存在的意識之中,一遍遍地衝刷,不但將周圍那些黑紅火焰給澆熄了,更是將佛像上沾著的那些幹涸了的血液都衝刷了個幹幹淨淨——那尊佛像就這樣一點一點地變得光潔如新了。
那佛像上麵散發出來的光芒就這樣一點點地從單烏的身體裏往外滲出,將他身上的那些黑紅火焰給逼退了出去,甚至開始撼動起壓在單烏身上的那座人和人都快融合到一起的小小的火山來,於是,一次衝撞,兩次衝撞,那座高高堆起的小山突然就從頂端“劈裏啪啦”地裂開了一條縫隙,這條縫隙順著山體蔓延,竟將這座小山給齊齊整整地分作了八瓣。
終於,這被切成八瓣的小山如平地開花一樣,“誇啦啦”地攤了一圈,圍著中間那一顆被金光包裹住了的小小的人形——那人形之上的金光就這樣席卷開來,輕而易舉地就將周圍的場麵給推平了。
黑紅的火焰熄滅,罡風暫時的停息,那些已經因為壓力和火焰煆燒之力而結合在了一起的人們在破碎之後各自分散,有氣無力地在地上緩緩蠕動著。
單烏爬起身來,他的肉身就這樣和那金光小人結合在了一起,明淨琉璃體的特性似乎越發明顯了一些——如今的單烏,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內裏發光的透明的人形水晶燈籠。
“佛祖……”單烏喃喃自語,抬頭看天,而後也不再強求著離開,竟是直接跪在了原地,雙手合十,念念叨叨。
他的身上泛起了一顆顆金光燦爛的梵文字符,這些字符如雪花一般向著四麵八方飄散開了,竟隱隱有照亮這一片黑乎乎的所在的趨勢。
單烏的頭頂上空,隱隱約約地浮現了一張麵孔,那麵孔似乎是遲疑了片刻,方才讚許地點了點頭,於是下一刻,單烏的所在似乎沒變,但是他周圍的環境卻突然發生了改變。
依然是滿坑滿穀的蠕動的人頭,不過這些人頭似乎就隻剩下了個頭,一個個死不瞑目地爭大著眼睛張大著嘴,喀拉喀拉地咬合著空氣,在發現到單烏這麽個四肢完整血肉豐滿的存在出現的時候,這些人頭便立即圍了上去,從地上彈跳起來,“啊嗚”一口,便咬上了單烏的肩膀,並扯下了一團血肉來。
佛光在那創口處微微流轉,肉身便已經恢複圓滿,當然這點恢複速度根本比不上周圍那些腦袋接二連三的撕咬,於是沒過多久,單烏已經又被啃了一些鮮血淋漓。
單烏卻是眉頭都沒抬動一下,似乎周圍的這些情景根本不會讓他感覺到有何不妥,而眼見這整個場麵似乎會就這樣持續下去了的時候,圍繞著單烏的環境已經再度變化了一圈。
這一回出現在單烏身邊的乃是各種各樣的動物,豬馬牛羊,小貓小狗,這些動物仿佛行屍走肉一樣,傻愣愣地僵在原地,吃喝拉撒,身上的臭味互相融合,簡直讓人有置身糞堆之感。
單烏稍稍停下了誦念經文的動作,抬眼看了一圈周圍那些懶惰又貪吃的牲畜,又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這雙手已經變成了蹄子,滿是泥漿的又粗又短的豬蹄子,由此可以推斷,單烏現今的模樣,或許並不比周圍那些牲畜們要好到哪裏去。
單烏的心中隱約有了猜測:“地獄道,惡鬼道,畜生道……六道輪回我這就已經過了三道了?”
“所以,最開始那些黑紅的火焰便是傳說中的業火吧——我殺的人造的業,所生出的業火,足以讓我受千刀萬剮而不死,如此,以身受無間痛苦而贖罪,並且,心中無佛生,業火燃不盡,我若不曾念及佛祖,便永遠無法脫離地獄道……接下來,便是以身受餓鬼吞噬,又或者化身為牲畜?”單烏覺得自己的猜測應當是正確的,並且漸漸找回了自己在來到這怪異地點之前的記憶,“我似乎是在謄寫經文,然後突然一陣大火從心而生——那火便是業火。”
“那業火燒灼的是我對佛祖不敬的念頭?”單烏默默反省,“似乎是這樣,在謄寫經文那會兒,雖然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但是似乎能感應到那中被壓製下的不安分的本能,正是這種本能讓我遭受到了這業火之苦,以及這六道輪回之中的三惡道。”
“那麽,接下來,我是不是可以期待自己能夠回到三善道上呢,還是就這樣被囚禁在這甘露寺底下,等到我接下來的罪過都化為煙雲之後,才能重回人間?”
“然而不管怎樣,這些境遇都是我應得的。”單烏用豬蹄子雙手合十,喃喃念道了這麽一句,“我身上這罪孽深重,如不得洗淨,亦無理由跳出這六道輪回,進入那極樂世界之中。”
於是單烏所化的這隻小豬就這樣乖乖地箕坐在地,等待著自身罪孽消失殆盡的那一天的盡快到來——豬腿太肥且短,單烏還沒那個本事用豬腿盤膝而坐。
而這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幾個月,也或許隻是短短刹那,單烏以及他身邊的牲畜們突然就來到了一條長長的桌案之上,同時亦有一群氣勢洶洶的人從遠方圍了過來,大家分工合作,一些人將這些牲畜給綁在了案台之上,另一些人則是磨刀霍霍,手裏提著血跡斑斕的屠刀,稀裏嘩啦地就將那些豬啊羊啊的給割了脖子扒了皮片了肉,效率之高手法之嫻熟令人歎為觀止——這些人的臉上都帶著麵罩,或者說那麵罩本就是屬於這些人的臉麵,總之看起來一個個都是青麵獠牙,狀若鬼神。
這些人的身後同時還跟著一群扛著巨鼎的壯漢,那些被片下來的肉立即一團團地被扔進了那巨鼎之中,建起一些小小的水花,同時散發出了濃鬱的肉湯的香味。
單烏這麽特立獨行的豬當然不會逃過這些人逼近的屠刀,雖然那堆執刀之人在看到單烏的時候疑惑了片刻,似乎不知道為何這隻小豬會像人一樣屁股著地坐著,但是他手裏的刀卻沒有絲毫留情,“噗呲”一聲便已經從單烏的頸邊動脈紮了下去,拔出來的時候,一溜熱血飛濺而出。
“所以說生為牲畜,為的就是到這案板上來挨這一刀嗎?”單烏的心裏嘀咕著,卻並沒有放棄對那佛祖的呼喚,於是下一刻,他覺得自己的身體突然就變得輕鬆了,好像卸下了千鈞的重擔,並因此生出了一種難以自控地向上飄升的感覺。
然後單烏就這樣毫無意外地飄升了起來,並且在感知之中——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他也已經重新化為了人形。
那隻曾經是單烏肉身的小豬就這樣軟塌塌地癱倒在那案板之上,被那屠夫無比熟練地開膛破肚,大卸八塊。
“挨這一刀,便算贖罪了嗎?”單烏不由自主地如此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