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七回 入佛(中)
那佛像的顫抖無比輕微,頂多也就是讓甘露寺中僧人們稍稍地覺得有些心悸,但是轉眼這些症狀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越發讓眾人覺得佛祖正在溫柔地主注視著自己等人的,平和豐沛並且正一絲一縷地滲入他們肉身的,如同溫暖陽光一般的佛力——正是這些佛力,在緩緩地打造著這些人的金剛不滅體。
捆縛在單烏意識上的那顆顆梵文字符隨著單烏如今的狀態忽明忽暗——單烏狀態平穩的時候,這些梵文字符並沒有什麽妄動,但是單烏一旦生出了那種豁出去不要命的心態來,這些梵文字符便會發光,並試圖將單烏身上那些沸騰澎湃的靈力給壓製下來,而這種壓製卻不能粗暴,因為那可能會徹底打破單烏如今肉身內外的平衡,讓他徹底地死無葬身之地。
——單烏的本能意識之中並沒有怕死這回事,相反的,一旦他真的想要做些什麽的時候,他本能地就會想要往不要命的方向發展,而這種本能,就算在那些梵文字符的壓製下,也是蠢蠢欲動。
但是那梵文字符顯然不希望單烏這麽個神奇的血罐子出現什麽問題——不管單烏是死了還是徹底變成人幹了,都不是這梵文字符背後的存在所樂意見到的,某種意義上而言,這梵文字符背後的存在,是充滿了遠見的。
而更神奇的是,隨著單烏拓印出來的那些紙張越來越多,單烏的心口之處,竟突然竄起了一團黑紅相間的火焰來,這縷火焰混合在單烏的血液之中,轉眼便溜遍全身,並且從單烏身體上那細密的豁口之中竄了出來,混雜在那些血霧之中,於是那些被用來拓印經文的紙張上,所凝聚而起的佛光便就此變得暗淡了起來。
那梵文背後的存在似乎也沒有預料到這樣的情景發生,剛剛想要阻止單烏,卻沒想那團黑紅的火焰突然就爆發了開來,呼啦啦地就要將單烏給燒成灰燼。
而就在單烏這肉身最後似乎還剩下了那麽一點舍利子的時候,一道佛光突然從單烏麵前空白牆壁上懸掛的那幅一直在漩渦飛舞中完好無損的佛祖畫像之上亮了起來,而後呼啦一聲,便將單烏殘留的那顆舍利子給兜了進去。
下一刻,那魔神哈哈大笑著從單烏消失的地方跳了出來,衝著單烏消失的所在放肆地喊叫著:“哈哈哈哈你以為我這魔火隻會在佛魔島上空燒那麽一次嗎?你以為我失敗了一次就不會再做任何嚐試了嗎?不把你這麽個麻煩小子送進西天,我怎麽可能完全安心?現在,你就好好地去享受那西天極樂吧,千萬別回來了!”
“現在,我有寂空那麽個又乖巧聽話又沒有啥多餘心眼的小子作為傀儡,不需要你這個礙眼的佛子夾在中間礙事啦,你隻要專心致誌地在那西天極樂之中念經祈禱就夠啦……真是的,看我多好,這麽看不順眼你這小子,卻到底還是給你安排了一個足夠美妙的歸宿。”
那魔神還想要繼續叫囂,那些由單烏鮮血寫過經文的紙張突然呼啦啦地對著那團魔火撲了過來,這小小的反抗讓那團魔火一時失措,稍稍掙動了兩下之後便消失殆盡,隻留下了一陣囂狂的大笑——這團魔火來此的作用就是為了表達一下那魔神對自己這種種安排過程中表現出來的機智的自得,根本就沒想與那佛祖分身做什麽太多的糾纏,所以這被滅掉也就被滅掉了,仿佛一顆石子丟進池塘,漣漪輕泛,轉眼便恢複了平靜。
於是,當那群在佛魔島與寂空開戰的長老們重新折回甘露寺,並打算參見一下那再度轉生的佛子的時候,卻隻能看到滿室狂亂飛舞著的紙張——至於單烏的存在,則早就已經成為了眾人意識之中殘留著的那不知真假的幻覺了。
……
單烏再度睜開了眼睛,然後他發現自己居然是從一團黑紅相間的火焰之中重生的,而重生的所在,看起來似乎是一個絕對不適合人居住的地方,並且沒有絲毫的靈力或者佛力能夠讓人調用。
但是偏偏,單烏的身邊還有著無數的人,這些人都和單烏一樣,身上竄著火焰,盤膝坐在這淩厲如刀的罡風之中,肉身不斷地在這罡風之中崩解,而後又因為那團火焰而重生。
若說單烏與這些人的區別的話,或許就是單烏的麵上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來——雖然他的肉身也在被罡風不斷地淩遲,但是這種感受對單烏來說其實不過隻是一種淡淡的瘙癢,會覺得不適,卻到底還是稀鬆平常。
單烏沉默地看著周圍的人,遲疑了片刻之後,帶著這一身的火焰,用這一副不斷被消磨又不斷重生的肉身站了起來,並且開始舉目往遠處看了過去。
遠處是黑壓壓的一片人頭,除此之外,似乎並無其他異樣。
單烏於是試著想要從那些人群之中穿行而過,看看遠處是不是有可能會找到有關此地的種種解答,但是當他的肉身稍稍一動的時候,腦子裏頭便有一根仿佛是直接連接在這地麵上的筋狠狠地繃直了,這根繃直的筋輕易地就拽著單烏的腦袋往地麵砸去,讓他直接就摔了一個狗啃泥,同時這具肉身之上還存有的血肉立即混合著黑紅的火焰,如同從高空直接扔下來的肉團一樣,四下飛濺——單烏幾乎是立即便失去了全部的知覺意識,又或者說,一命嗚呼。
但是那些附著在單烏這肉身之上的火焰卻並沒有停息,依然細細地燃燒著,每流淌過一個角落,便有一部分的肉體重新生成,於是漸漸地,單烏那被摔碎的頭蓋骨再度拚合了起來,折斷的肋骨重新完整,散落一地的內髒蠕動著回歸,繼而這白骨之上開始覆蓋起血肉,以及那一層似乎永遠也別想在這罡風之中保持完整的皮囊。
單烏的手指微微動彈了一下,而後艱難無比地撐起了自己的眼皮,繼而是自己的上半身,同時往自己腳尖的方向看去,似乎是希望能夠看到那根牽住自己腦袋的筋究竟是連接到了什麽地方。
單烏當然不會真的看到什麽,於是他稍稍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腳尖,想要將自己的腳從那原地抽離開來——在他的猜測中,他腦子裏的那根筋所起的作用,應該就是要將他給牢牢地捆在原地,不得動彈。
“果然。”單烏喃喃地低估了一句——他的腳尖一動,腦子裏的那根筋便開始抽緊,似乎是想要將自己的的腦袋給狠狠拉扯回原來的位置之上。
但是這種鉗製顯然還不至於讓單烏打退堂鼓,於是雖然他一直捂著腦袋滿臉痛苦不堪,手腳用不上力,身上那好不容易複生而出的血肉也在稀裏嘩啦地掉落……單烏到底還是成功地將自己的腳尖離開了原地一寸有餘的所在。
而後,仿佛這千辛萬苦終於突破了極限,那鉗製住單烏意識的力量突然就消失殆盡,於是,就好像一直拖拽著的人突然放手一般,單烏毫無防備地又是全身往前一撲——第二次的狗啃泥,並且這一次,還帶倒了這條路上正在艱難咬牙承受痛苦的一堆人,於是霎時間,場麵一片騷動。
“真是糟糕。”單烏咧著嘴爬了起來,新生的牙齒在罡風之中似乎有些搖搖欲墜,使得單烏立即就閉上了嘴,但是下一刻,他的鼻子便已經晃晃悠悠地掉了下來,還沒落到地麵,便已被罡風絞成了一團碎屑,隨風而散。
“這地兒會是西天極樂嗎?”單烏終於能夠從地麵上爬起來的時候,忍不住想將眼前這景色與自己心目之中光輝璀璨的極樂世界做了比較,同時亦生出了想要將這群擠擠挨挨的人頭給全部清理出去的欲望。
可是這欲望也隻是想想而已,單烏眼下如同凡人一般的實力境界,根本就沒法應對起那麽一大群人的蜂擁而上。
於是單烏開始再度嚐試舉步離開——這個時候,雖然他頭腦裏的那根筋似乎仍沒有鬆弛,但是卻已經沒法影響到他的步伐,因為,接下來的將是比那一根筋的牽絆還要痛苦的經曆。
這個世界就是不想讓單烏能夠好好地離開,於是單烏每走一步,他的腳下都會突然出現一根鋒利的尖刺,每一次都要實實在在地穿透單烏落下的腳掌,而後這尖刺便會變成一團火焰,呼啦啦地將單烏邁出去的那一條腿燒成光禿禿的一截骨頭。
這些異種火焰顯然更為犀利,因為單烏在這舉步維艱之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麽叫做疼痛,並且,如果這落腳之時的姿勢有所偏移,那麽當那條腿上的血肉被焚燒殆盡之後,骨骼失去了支撐便會垮塌,單烏亦會隨之難以自控地摔倒下去。
單烏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摔過這麽多的跤,並且摔的這些跤,居然真的就讓他對前進這種事情心生懼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