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六回 入佛(上)
房中飄蕩著一張張泛著佛光的普通宣紙,在有些淩厲的旋風中呼啦啦地響動著,這些紙本該是一觸即碎,但是事實上卻表現出了仿佛利刃一樣無堅不摧的特性,將一切攔在它們前進路上的家具燈台等等等等都切了個粉碎,甚至連牆壁和地麵上也都是深深的溝壑。
——如果不是這麽大的動靜,也不至於會讓這些甘露寺的留守僧人們如臨大敵。
眾人在驚詫過後定睛看去,方才發現了那些紙張上閃亮著的一顆顆文字,那些文字擺明了是非常普通的經文,與他們日常背誦默寫的那些毫無差別,但是卻在那些紙張上大放異彩,好像這經文附著之處,哪怕是豆腐,都能直接將一座山給砸穿。
在這些飄飛的紙張背後,人們自然而然地便看到了那在房中桌案前盤膝而坐的單烏——佛子的形貌他們早就看得熟悉了,於是隻這一眼,這些僧人們便已經辨認了出來。
“佛子?佛子居然再度轉生了嗎?而且還是轉生在這謄經堂之中?”僧人們大吃一驚,聯係到了之前單烏死在魔神火焰之中而後偽佛出世的消息,於是單烏身上所籠罩的那層佛光,越發有了一種如同濟世明光的質感。
“天啊,佛子!”有人大聲地喊出了聲,這舉動顯然有些莽撞,聲波傳遞,輕易就觸動了屋裏那些飄飛的紙張所形成的漩渦,於是其中一張紙顫動了一下,居然呼啦一聲從原有的軌道上脫離了開來,衝著那個和尚的麵門就撲了過去。
那和尚大吃一驚,來不及後退,甚至來不及支起防禦,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小和尚會和那些屋子裏的家具一樣被切個頭顱綻開的後果的時候,那紙張竟突然柔軟了下來,而後如同一片雲彩一樣,輕輕覆蓋在了那小和尚的麵目上,直接糊了他一臉。
這變故讓旁觀之人屏息凝神,生怕一不小心,便又再生出什麽異樣來。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這事兒的結局顯然不會是那小和尚的血濺三尺——那張紙上的佛光漸漸黯淡了下來,而後還原成了一張普普通通的宣紙,“撲啦啦”地四分五裂,如雪花一樣散落了一地,與此同時,那紙張上的經文卻拓印到了那小和尚的臉上,密密麻麻一行行的文字仿佛混了金漆的紋身一樣在那小和尚臉上閃閃發光。
隨著那小和尚從驚恐之中漸漸平定下來的呼吸,那些經文如同化在水中一樣,從那小和尚的麵目上消失,而後,小和尚的身上,便浮現起了一層仿佛金剛不滅體所特有的金光。
“咦?”那小和尚驚詫著,低頭看著自己那散發著微微的金色毫光的雙手,滿臉不可置信的神色,“這……這真的是金剛不滅體?”
“什麽?”旁人大吃一驚,想要驚呼,又害怕自己的聲音如方才那小和尚一樣驚動這房屋之中的漩渦,於是這一聲幾乎都是以氣音出口,但就算是這樣,也引得那房中漩渦輕輕一顫。
“真的是金剛不滅之體!”小和尚終於確信這奇跡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於是高呼著對著房中單烏那奮筆疾書的背影跪地叩首,表示著自己的感激之意。
而在確定這小和尚確實是得到了好處之後,終於又有人試著衝那房屋之中高喊了一聲“佛子”,而如這些人所願,那些泛著金光的紙張立即如同蝴蝶一樣撲騰了出來,往這些小和尚們的臉上蓋去,帶來的改變讓這些人欣喜若狂,於是下一刻,這些人再也無法維持住那防禦禁錮的陣法,密密麻麻地在那房屋的門口跪下了一片。
那房屋之中的紙張成群結隊地飛舞而出,轉眼便席卷了整個甘露寺的範圍,與甘露寺當中的全部留守和尚們一一對應,居然一個都沒有漏過——這使得那些聽到動靜後生怕自己得不到佛子賜福於是急忙忙趕往謄經閣的小和尚們全都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沒有人會想過這突如其來的好處在領受之後會有什麽不妥,當然,短時間內,也的確是看不出什麽不妥。
而更讓人們驚訝的是,雖然從這謄經閣中飛旋而出的帶著經文的紙張已經普濟到了甘露寺全部的留守和尚,但是那房屋之中飛旋啊的紙張卻並未減少,依舊密密麻麻地帶著刀鋒一樣犀利的殺意,散發著擅闖者死的氣息。
這些剛剛領受到好處的小和尚們對單烏這個佛子充滿敬意,在感受到這樣的氣息之後自然不敢冒犯,而那些留守的長老們在得到好處後雖然有些多餘的念頭,但是也沒那個勇氣去拿自己的性命試探一番。
這是無聲的威逼利誘,於是這群留守和尚們在稍稍地商量了一番之後,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這謄經閣的大門,老老實實地退了出去。
“佛子既然轉生,又有如此動作,說明佛祖必然對一切早有安排,我們還是不要隨意忤逆和試探得好,要是激怒了佛祖,或許是這天下之災劫呢。”那群老和尚們找著理由,將佛子再度轉生的事情以及這普濟了整個甘露寺僧人的奇跡一並傳達給了那些正與佛魔島糾纏的前線長老們,好商量一番是不是需要利用這佛子的再度轉生做些什麽,同時,這些留守長老們還安排下了種種布置,因為在他們看來,這佛子的轉生,定然會讓那魔神再度變得不安分,甚至有可能會挾裹著一腔激憤,又一次殺到甘露寺的門口來。
“上一次我們是讓佛子一人壓下了那魔神的氣焰,所以,如果再來一次的話,我們可不能再當縮頭烏龜了。”那群和尚們如此說道。
於是,這甘露寺之中的種種防備,便變得越發地嚴厲了起來。
……
單烏眼下其實根本就管不到外頭那群和尚們都在做些什麽——他現在完全是一副身不由己的狀態,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自己的指尖流去,似乎下一刻自己這個人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成為人幹,而那些血液也在經文的轉變之下,變得有些異樣了。
“這是要我做什麽?”單烏的念頭隻是稍稍竄動了一下,立即包裹住他意識的那些梵文符紋便仿佛掐著他的腦子狠狠地往地上撞了一下,硬是以一種難以言說的劇痛造就了單烏意識的短暫空白,而後單烏再度恢複知覺的時候,筆下的經文已經又蔓延了長長的一段了。
與此同時,單烏的意識之中有那麽一道金光正在緩緩地成型,耳中亦出現了渺渺茫茫的天音,仿佛有一個慈悲的老人在單烏的麵前替他指點了一道光明之路——隻要他拋棄一切胡思亂想,順著那條路徑直走下去,輕易便可以看到一片璀璨的未來。
“不要多想。”那天音反反複複地重複著這麽一句,“我是為你好。”
“是的……”單烏心中默默地應和著,同時他心中的那道金光也變得越來越清晰,赫然便是這謄經閣的外頭,那一尊頂天立地的巨大佛像。
“我以鮮血寫完這些經文,便可前往西天極樂了嗎?”單烏喃喃地開了口——他的意識雖然已經被拿捏住了,但是的本能依然讓他保持了不肯吃虧的本性,在麵對眼前的蠱惑之時,無比自然地就開了口,想要談一番條件,並且換取一個不會更改的承諾。
“是的。”那聲音順著單烏的意願繼續回答,“那個時候,你的一切意願都會得到滿足。”
“真好。”單烏感歎了一聲,而後便不再生出反抗之心,於是,隨著他寫下的文字越來越多,他的臉色也開始漸漸變得蒼白了起來,同時周邊的靈力佛力亦咕嚕咕嚕地開始向著他這肉身倒灌而來——那種幹涸沙漠上突然降下甘霖的感覺讓單烏稍稍清醒了片刻。
“啊!我知道應該做些什麽了。”單烏的眼睛突然一亮,在那束縛著他的符紋被觸發之前,他的身上便已經突然爆出了無數細碎的創口,這些創口之中爭先恐後地飄動出綠豆大小的血滴來,在他的身邊形成了一片血霧,與此同時,那些擺放在桌案上的,仿佛永遠也用不完的紙張漂浮了起來,一片一片如同膏藥一般“啪啪”地貼上了單烏身遭的那層血霧之上,而再度離開的時候,便仿佛在石碑上拓印過一般,在上麵出現了完完整整的大段大段的經文來。
這樣的做法自然使得單烏的謄寫經文的速度快了不少,當然也讓這個地方的靈力和佛力波動變得越發劇烈——而在這整個過程之中,捆縛在單烏意識上的那圈子梵文,仿佛死了一樣,又或者是真的不知所措,竟是安靜得仿佛從未存在過一樣。
於是,漸漸的,單烏整個人便被包裹在了一顆血液凝就的球體之中,周圍那些紙張呼啦啦地聚而複散,似乎隻要單烏願意的話,讓他為天底下每個人都弄出這麽一張加持的經文,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這種變化,竟讓甘露寺的那尊巨大的佛像,也輕輕顫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