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九回 已知未知(上)
“好好看看這些光景,你還打算回到甘露寺麽?”單烏整理完了手裏收到的那些訊息,微微一笑,轉而向寂空問道。
王懷炅猜得沒錯,單烏的確呆在佛魔島中,不過他的目的可不是為了度化那些魔人——推動寂空徹底完成他那條神明之道,才是單烏來到此間的真正目的。
而單烏在進入這佛魔島之前也是仔細做了一些安排的——不管是凡人世間還是修真界的各家宗門之中,都被單烏趁著遊走之機安排下了一些小小的監控法陣,這些法陣雖然無法探查到更遠處的人的動靜,但是因為位置多半都在歇腳亭子這種適合談天說地的所在,所以總是會有些人在陣法能夠觸及到的範圍內隨意地議論一些自己的所見所聞,繼而這些收集而來的散碎淩亂的隻言片語在單烏的識海之中通過那些看起來活生生的小人一一還原,很容易就可以讓單烏整理出則整個外海修真界的局勢變化的脈絡來。
單烏懶得長篇大論耗費唇舌地向寂空這樣的人一一分析,同時也想鍛煉一下寂空在分析局勢這些事情上麵的能力,於是直接將自己識海之中整理出來的景象刻在了一枚玉簡之上,反手便丟給了寂空,寂空便也乖乖地執起了玉簡,而後鑽研起其中蘊含的那些訊息了。
那其中蘊含的訊息量差點就把寂空給撞得仰麵向後倒去,亦使得寂空匆匆忙忙地就收回了自己的神識,而後整個人恍惚了許久,方才再度試探著以神識觸碰那枚玉簡。
有了準備,便不至於再像之前那樣措手不及,於是下一刻,寂空的臉上便浮現出來難以置信的表情來。
寂空隻覺得自己的意識仿佛是進入了一個虛幻的世界中一樣,這個世界裏被分割成了一個個的小房間,密密麻麻擠擠挨挨如同蜂巢一般。小房間裏的景色有的很眼熟大部分很陌生,似乎是各個宗門甚至凡人世間的一些場所——這些景色有大有小,有酒樓角落有林蔭小道,有看起來亂哄哄的坊市也有清幽得似乎無人會造訪的風景佳處,甚至還有一些能看到凡人來來往往的街頭巷陌,或者隻有一角勉強能夠遮風擋雨的小小屋簷……
時不時的便有各色人等在這些小房間裏出沒,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仿佛漫不經心的話,或者討論下今天的天氣,或者議論下誰家的姑娘。
“這是大千世界的各種角落的縮影?”寂空心裏有些疑惑,但仍小心翼翼地開始探索——他可沒法向單烏那樣同時關注這麽多的據點,隻能一個個地慢慢研究,最多同時兼顧十來個而已。
於是漸漸的,那些房間裏來來往往的人所說的話開始變得實在了起來,甚至連那些人臉上的表情都凝重了起來。
“聽說了麽?甘露寺又拔掉了一處魔窟。”
“說是魔窟,但是誰知道真相如何呢?我總覺得那群和尚完全就是盯上了飛花樓的財,而剛好飛花樓又沒什麽能夠鎮場子的當家之人,於是便被那群和尚仗著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一處處清剿了。”
“是啊,其實他們若是隻拔除幾個據點的話,那些廢話還算可以信上一信,但是現在這幾乎將飛花樓整個兒連根拔起的架勢,若說隻是為了除魔大計……嗬嗬,真當其他人是傻子呢。”
這些對於甘露寺的編排之語讓寂空有些不悅,畢竟不管怎麽說,甘露寺也曾是他的出身之地,再多不滿,也抵不過這教養之恩。
但是寂空在經過這麽多年凡人世界的經曆之後,又在這佛魔島苦思如此之久,已經是非常能沉得住氣了,於是他在稍稍地皺了一下眉頭之後,便繼續將那玉簡之中的情景看了下去。
然後,在那些陌生人的交談之中,不安分的人越來越多了。
“甘露寺和蓬萊聯合了呢,據說要協同一心,來整治混跡在修士之中的魔人們了。”
“怎麽聽著感覺我們的日子會更難過了?你想想看,蓬萊的那些條條框框事無巨細的門規,還有甘露寺那堆吃齋念佛的清規戒律……誰他媽的能熬得住啊?”
“是啊,誰能熬得住?但是之前熬不住的飛花樓弟子們全都被送進鎮魔塔了……唉,你我要是還想能夠看得到這日頭的模樣,那是熬不住也得熬啊。”
“聽說可以從那些和尚們手裏買一種叫做驅魔香的玩意,帶在身邊,便可讓魔氣退散了?”
“嗬嗬,那麽無孔不入讓人防不勝,甚至直接將飛花樓那幾名元嬰境界的掌事全部撂倒的凶殘魔氣,居然靠著一個由三流小和尚們念過經開過光的小小的香囊就能驅散?唉,這群和尚們,真是連貪心都貪得那麽蠢。”
“可你別說,還真有人乖乖掏靈石的,說是什麽買個心安……”
——其實那些人談論的內容並不隻是甘露寺的種種,甚至還發散到了甘露寺與蓬萊聯合之後,天極宗與天涯海閣之間的聯手,以及雙方勢力之間那幾乎繃緊到了極限的氣氛,但是因為寂空過於在意甘露寺的種種,這才隻盯著了一些關鍵部分,並因此耿耿於懷。
“甘露寺到底在做什麽?為何突然就變成了這副模樣?”寂空不由自主地喃喃出聲。
“因為那群從未見識過誘惑為何的和尚們,一旦真正被引動了貪婪之心,幾乎毫無例外地都會變得無比的愚蠢且不自知——他們的清心寡欲,不是因為看破,而是因為無知,就好像當初你那界限分明的善惡,不是因為道行深厚,而是因為從未見識過真正的善惡。”單烏接口回答道,順便就以寂空自身的境遇舉了一個例子,而寂空怔然半晌,亦隻能默默歎息。
而單烏卻並沒有打算就這樣住口,而是說起了甘露寺會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的原因——他知道寂空對甘露寺的感情,亦知道這份感情如果不能妥善處置,那麽寂空的眼界便會使得他永遠無法成為真正的人間神明。
“我推了他們一把。”單烏承認,“圍攻我的人其實各家宗門都有,證據隻要我想造就總能造出來的,但是最後我還是選定了關係最直接的飛花樓先下手——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固然是因為飛花樓實力最弱,那群老家夥們拚下命能夠應對,重點更在於飛花樓的那些……擁有三寸不爛之舌,能把死人給重新說活的跑堂小二們。”
“你是說會仙樓裏的那些小修士們?”寂空臉上露出了一絲好奇之意。
“這群店小二們最了不起的本事,就用舌頭將靈石從你的腰包中掏出來。”單烏勾著嘴角,用一種有些誇張的比喻讚美著那群店小二們的本事。
“甘露寺的和尚們大多數都很自信,覺得這世界上,隻有自己度化別人的份,卻沒有別人說服自己的理——他們的狀態,大概就相當於第一次遇見那位山老大的你。”單烏繼續以寂空為例,讓寂空不斷的反思著自己的作為,並因此而頻頻點頭,露出了深以為然的表情來。
“他們不會是那群店小二們的對手的。”寂空點著頭感歎著,“甚至可以說,任何一個凡人,如果願意說,都能讓甘露寺的僧人們陷入困惑之中——因為他們過去的日子,都實在是太簡單了。”
“而這,其實正是甘露寺最大的弱點。”寂空猛地抬起頭來,臉上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建立在無知之上的單純,其實隻是一個虛幻的泡沫,一戳即破——我隻是有幸托佛子你的福,才能被一步步地引導至如今的境界,而僥幸沒有偏離正道。”
“看起來你是深有感觸。”單烏要的就是寂空這種設身處地的效果,於是他點著頭繼續說道,“並且,不管是什麽事情,一旦和靈石掛上了勾,那些邪念貪欲便會在人心之中此起彼伏——為了喂飽這些邪念,那群本就意誌不堅的和尚們便隻有一條條地打破戒律,開始做些不那麽地道的事情了。”
“他們已經忘記了佛祖……這實在是太過不該。”寂空的臉色很不好看。
“所以,雖然我的確是安排了一些什麽,但是他們如今淪為蓬萊的掌中玩物,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單烏攤手,露出了一副有些無辜的表情來。
寂空默默地看著單烏,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半晌,方才輕聲地問了一句:“你是在點醒我嗎?”
“我雖然努力地讓這些村民們誦經,讓他們擁有平和無爭的心境,但是一旦我疏於防備,讓他們接觸到可能的誘惑,他們立即便會像甘露寺的那些和尚們那樣,飛快地墮落,而我甚至根本無法挽回……卻也無法拋棄……”寂空的視線轉向了窗外青山綠水間的村落,“紛擾紅塵,連甘露寺中的那些同門們都無法控製住的心境,對他們來說,會更艱難的吧……”
寂空突然就想到了那個至今仍存在於幻陣之中的,每日裏都在飲酒賭博好不熱鬧的晁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