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六回 與世隔絕(中)
眾人定睛細看,這才發現那條水線的產生居然是因為這海域內外兩側的空間發生了錯位而生出的光影折射,下一刻,這條水線便以中央那倒扣的金碗為中心急劇收縮,轉眼之間,便將其中圈起來的那一切景物都化成了一個小點,這個小點如星子一樣在單烏的指尖輕輕跳躍了一下,便就此消失不見。
整片海域看起來空無一物,並且恢複了平靜,隻是顏色比周圍的海域要暗沉上了不少,似乎底下正潛伏著什麽了不得的東西,更神奇的是,在兩種不同顏色的海麵的交接處,一顆顆佛力凝就的梵文字符的光團如同一串念珠一樣嵌在那條線上,貼著水麵不斷地變形並且上下起伏,等於是在這片海域的外圍標注了一個無比顯眼的記號。
“此線之內,皆為禁域,但有過界,後果自負。”單烏的聲音在海麵上傳遞開來,那一圈梵文亦隨著他的話語亮起了一下,仿佛是在向眾人昭告著自己的存在。
“誒?不是已經將那魔島封禁了麽?為何還畫出禁域來了?”人們的心中生出疑惑,一時之間雖然不敢輕舉妄動,但是“禁域”這兩個字還是挑動起了一些人天生反骨躍躍欲試的魯莽衝動來。
而這些人當然沒資格等到佛子的親自解釋,下一刻,他們就眼睜睜地看著佛子從那海麵上消失了。
沒過多久,他們各自的傳訊玉符之中便出現了一條來自於宗門的禁令,聲稱那魔島以及入魔的和尚已經被佛子出手鎮壓了,但是由於那入魔和尚的身上另有玄機,似乎同那魔神一樣能夠不死不滅,所以在找到真正的應對方法之前,這一片海域都將被劃為禁地,如果貿然闖入,便隻能陪著那入魔和尚還有那群魔人一起,忍受那與世隔絕的萬年孤獨了。
“咦?居然不算徹底消滅麽?”有人心裏生出疑惑,“卻不知這借口到底是真是假……也許那佛子隻是一時心軟沒有斬盡殺絕,便回頭來隨便編造了一個嘩眾取寵的理由呢。”
“這世上真有不死不滅之人?”也有人注意力擺放的重點起了偏差,“入魔,和尚,這兩條……哪一個才是不死不滅的關鍵?”
“總覺得……這片海域如此布局……是在誘惑著我們前去啊。”亦有人盯著那條如同波光一樣閃閃發亮的界限,心底癢癢,膽氣不足。
……
“他真的不死不滅?”王懷炅挑著眉毛說道,他當然不會隨意就相信單烏那樣的說辭,比較而言,他寧願去相信那是單烏出於不忍心而手下留情之後,所隨意找出的一個用以搪塞的借口。
“如果他真的是不死不滅,連我都有那個心思想進去找他討教一番了。”稍稍的沉默之後,王懷炅嗤笑道,毫無遮掩地表達了自己的心癢難耐。
下一刻,王懷炅的眼睛一亮:“莫非這是一個陷阱?”
“你想用這個陷阱來誘捕什麽?難道你能以此將那魔神本體引誘出來嗎?”王懷炅雙眼發光,緊緊地抓住了單烏的胳膊,想要從他口中得到一個確切的消息來。
而單烏隻是微笑,並且閉口不言,似乎隻要一開口,一切的安排便會付諸東流。
“哼,你不說,我就回去問我爹去。”王懷炅鬧起了脾氣,做出一副想要甩手走人的樣子,可是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單烏的挽留,終於還是灰溜溜地回頭認輸,“算了,反正我爹也是不會告訴我答案的。”
“你爹肯定會為你這個兒子自豪的。”單烏直到此時才終於說出了這麽一句話,算是默認了王懷炅之前的猜測。
“哼。”王懷炅有些嫌棄單烏這毫無誠意的安慰,但轉眼便喜笑顏開,“不過這樣一來,我倒是越發想要留在你身邊將事情都看個究竟了……而且我有預感,那一定不會讓我失望。”
……
春蘭一直很辛苦地東躲西藏——自從寂空的事情被傳播開來之後,那些四處搜尋的修士們變得越發小心謹慎,一旦有點什麽風吹草動立即便是成群結隊一擁而上,就算尋常的搜尋也是不少於兩個人結伴同行,這使得春蘭連望風而逃都變得有些困難重重了。
“難道我也要往那天棄之地而去?”春蘭心中有些慘然地想著,“可是看起來,那完全就是一個囚牢,等著這天底下身懷魔氣之人自主地自投羅網啊……”
“活下去重要,還是放棄一輩子的自由重要?”春蘭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選擇,一時之間,竟在這茫茫大海上懸空而立,怔怔地發起呆來。
一陣海風卷過,風中似乎有些莫名的氣息,讓春蘭心生感念,不由自主地就往那個方向而去。
行至半截,春蘭方才恍然醒悟:“這氣息……不正是所謂的天魔魅舞嗎?也就是伊伊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息!”
醒悟到了這點,春蘭立即拚出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往那個方向而去,在她的眼前,一座孤零零的小島正若隱若現。
“不光是伊伊的氣息,更是師父留下來的印記!”離得越近,春蘭便愈發能夠確定,於是一轉眼,她便已經落到了那島嶼之上,甚至直直地落在了島上那靈石礦坑之中。
春蘭落地,停在了礦坑通道的分岔之處,然後,她,以及那靈石礦坑之中生活著的人,在同一時間,全部被驚嚇得幾近失聲。
“終於有修士找到我們了麽?”那群站在春蘭麵前的女人們在短暫的驚懼之後,終於生出了一絲認命的釋然——她們早就通過各自的渠道知道了那些修士們四處尋找如她們這般的魔人並開殺的事情,於是那支一直與她們有所交易的商隊在最後留下了一些食物之後便再也沒有出現,而她們亦毀去了地麵上的一切,並帶著孩子們躲進了礦坑之中,希望這礦坑之中殘留的靈力能夠遮掩住她們存在的痕跡,讓她們能夠再多苟延殘喘一段時間。
卻沒想到這日子還沒過去多久,便有一名修士從天而降,直直地落在了她們的麵前。
春蘭一時之間也是心驚肉跳,她沒想到這種地方居然還有人跡,而在這段時間的潛逃的過程之中,她已經本能地對人這種存在生出來恐懼了。
好在,短暫的僵持之後,春蘭已經看出自己眼前的這些女人都隻是普通的凡人,其中甚至還有些身懷魔氣封印之人,於是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我和你們是同一類人。”春蘭開了口,長久沒有出聲,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仿佛砂礫磨過金屬一樣。
春蘭解開了身上的大氅,露出了被自己固定在身前的小小繈褓,那身懷魔氣的小嬰兒一出現,便徹底化解了那群女人們的戒備之意。
“你也是母親?”其中一個女人開口問道。
“是的。”春蘭點了點頭。
“原來修士也能生孩子麽?”有人驚詫地說道,“而且還會生出魔胎來?”
“是的……”對於這樣的疑問,春蘭一時之間也有些無語。
就在這個時候,那群人從後麵漸次往兩邊分開,走出來了一個看起來歲數並不大的少女,而一見到那少女,春蘭便不由自主的睜大了眼睛。
“真的是天魔魅舞?”春蘭已經認出了那少女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息——雖然混雜了魔氣的成分,但其本質卻是明明白白。
“你能看得出來?”那少女微微一愣,轉而沉聲問道,“你見過這個人嗎?”
少女的手裏抖開了一張畫卷,雖然寥寥幾筆,卻是形神兼備。
“師父?”春蘭的稱呼脫口而出,沒帶半點遲疑——這種本能的反應,根本做不了假。
那少女身上些微的戒備之意瞬間散去,臉上甚至浮現出了一絲頗為燦爛的微笑:“小女子懷恩,畫中之人乃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而懷恩這個名字便也是由此而來……如今能夠得見仙長,也算是此生有緣,所以,小女子鬥膽,請教這位仙長高姓大名?”
“春蘭。”春蘭長舒了一口氣,如此回答,一時之間竟有一種眼前景物豁然開朗的錯覺,雖然實際上,她眼前所有的,隻有那一群高矮胖瘦的正遲疑地盯著自己的女子,以及那黑乎乎的一條不知通往何處的礦道。
礦道的深處,細微的靈力波動,讓春蘭覺得有些陌生,卻又無比地熟悉。
“師父一直沒有給我明確的指引,讓我茫然且不知所措,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已經被他拋棄了。”春蘭的心裏一瞬間閃過了無數念頭,最終竟是一種由衷的欣慰,“師父從未拋棄我,他隻是默默地為我鋪路,將我引導向他所期待的方向而已。”
“他留下了天魔魅舞的印記,將我引導到此處,就是為了讓我能夠看顧這群女子。”
“他一直在看著我。”
“他什麽都知道……”
於是,春蘭同樣微笑著,對那個叫做懷恩的女孩子說道:“我想,我知道我該做些什麽了……”
“這兒,應當就是我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