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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九回 報應(上)

  吃遍天的身體往後仰倒,抽搐了半晌,而後仿佛一個被裝得滿滿的同時被人用力擠壓的血袋上突然被破開了一個口子一樣,嘩啦一下從他的口鼻之中噴出了一大灘的膿血,幾乎噴成了一道血柱,染得這大半個鏡廳都是一片赤紅。


  豔骨的狀態顯然也好不到哪裏去,在地上勉強爬動了一段距離,原本凹凸有致的身形已然完全變形,緊實的腹部下墜,並最終在地上堆積成了一灘半透明的血袋,依稀透露出其中暗紅之色,於是豔骨終於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斜斜地軟倒在了地上,她臉上包裹著的麵紗也開始從裏往外透出了殷紅來,並且很快地在地麵上積累出了一灘血跡。


  單烏心中的喜意愈加高漲,因為他已經能夠感覺到壓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束縛之力的減弱。


  率先減弱的便是他脖頸上那仿佛一座小山一樣的靈力枷鎖,於是他終於能夠抬起頭來,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腦袋轉向了吃遍天和豔骨的方向,好親眼看一看吃遍天和豔骨如此自作自受後的狼狽姿態。


  “哈哈。”隻一眼,單烏便忍不住笑出聲來,而吃遍天和豔骨顯然聽到了單烏的笑容,兩人的身體都有了輕微的抽搐。


  而單烏也隻是笑了這一下,便沒再繼續挑釁——不掙脫那壓服自己手腳的符籙,不徹底確定吃遍天和豔骨的死亡,不離開這個看起來眼熟的鬼地方,對他來說,就不能算是完全渡過了此劫。


  “這符籙感覺有點熟悉……”單烏的視線偏轉到了自己的一隻手上,那原本隻是在他的皮膚下麵流動著的符籙光芒此刻已經突出了表麵,化成了仿佛實體一樣的鐐銬,與他的手腕貼合得嚴絲合縫。


  “雖然這束縛之效遍及全身,讓我如今的軀體仿佛凡人一般,但是好像這符籙紋路並沒有越過我的手肘……也就是說,我或許可以試著斬斷這一部分軀體……總不能這玩意也和那牽情絲一樣吧?”單烏的心底竄過了一個一不做二不休的念頭,並且在手腳都無法動彈亦無法調動靈力的情況下,單烏一扭頭,直接啃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隻要能快一步掙脫這些束縛,那麽哪怕是用啃的切斷這條胳膊,對單烏來說,也沒有什麽所謂。


  然而,單烏不過才啃了兩下,他就聽到了吃遍天幽幽的那一句話:“唉,看起來不能太沉迷啊,這小子心不死,竟是又要跑路了呢。”


  這句話仿佛一桶冷水,將單烏從頭到腳澆了個通透,亦成功地凍結了單烏的動作。


  單烏沉默了片刻,老老實實地鬆開了咬在自己胳膊上的口,縮回了腦袋,繼續維持住那種埋首在皮草之中,什麽都不聽不看不聞不問不知道的模樣。


  吃遍天的笑聲變得響亮了起來,在地上抽搐了兩下之後,緩緩坐起身來,同時低頭揉著自己的肚子:“就這麽一小會兒,我這肚子居然都小下去了一圈呢。”


  “嗬嗬。”豔骨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可她依然維持著那種軟倒在地的姿態,甚至連那已經成為血袋的軀體都不怎麽在意。


  “這小子的滋味,比我想象的要帶勁啊。”豔骨沒有起身,語氣裏平白有一種懶洋洋的醉意,卻並不妨礙她對單烏的味道發出評論,“本來以為隻是香甜可口,卻沒想後勁如此潑辣,簡直是要了我這半條命呢。”


  雖然口中以略有抱怨的口氣說著自己幾乎丟了半條命這種事,但是豔骨的舉動,卻無聲地表明了她其實是無比享受這生死之間的彌留狀態,甚至很樂意讓這樣的狀態能夠維持得更久一些。


  “如果非要找句話來說的話,這可真是實實在在地美味到讓人欲生欲死了。”吃遍天抹著自己臉上那些血液,唏噓的語氣裏是滿滿的懷念,“上一次讓我有這種瀕死的體驗,甚至讓我毫無形象地就地躺倒的食物……啊,那還是我在元嬰境界的時候啊……”


  “化神之後,就再也沒有這樣的體驗了。”豔骨表示讚同,依然懶洋洋地躺在地上,同時有氣無力地抬起了一隻手,手指上仿佛糾纏了一團蛛絲,這些蛛絲從她的手上飄起,而後如同一朵雲一樣落在了單烏的後背上。


  “我現在又有了新的想法了。”豔骨的手指開始在空中虛虛地描繪著。


  單烏不聲不響地埋頭裝死,對於自己後背上的動靜不聞不問。


  那團蛛絲順著單烏的四肢蔓延著,將單烏整個兒給黏在了那床榻之上,同時中央顫動著,居然鑽出來了一直紅彤彤的仿佛水晶一樣的十隻腳的大蜘蛛來,尖銳的長腿末端緊緊地嵌在單烏的身體裏,好像是要將他直接釘住了一樣。


  “說起來,你之前到底在幹什麽呢?”吃遍天看著豔骨的動作,這才想起來發問,“怎麽好好的突然就把他扒皮了?”


  “我本來是想讓大家都開心一下的,結果他居然說我這牡丹圖樣俗豔。”豔骨輕哼了一聲,“身為一個善解人意的女子,我自然會不斷改進,一直做到讓他滿意為止。”


  “畢竟,食材的心情愉悅,是保持美味的一個重要條件,不是麽?”豔骨悶悶地笑了起來。


  ……


  鏡廳之中的血色褪去,整個兒煥然一新,單烏的血肉的效力散去,吃遍天和豔骨又再度恢複了那一副無所不能的世外高人的模樣。


  覆蓋在單烏身上的蛛絲已經消失不見,留下的仍是一大叢的牡丹花,依然是滿滿當當地沒有空白,隻是這一回的顏色明顯統一了不少——墨色勾勒的線條,主體為赤紅的花瓣,並在花瓣的掩映之中,露出了一副有些扭曲的蒼白骨架,黑洞洞的眼眶裏藏著一條青綠的小蛇,看起來仿佛是單烏背上背著的怨靈。


  “到時候就這樣裝盤麽?”吃遍天繞著裝死的單烏轉了兩圈,摸著下巴問道。


  “你願意的話,我沒意見。”豔骨得意地一挑眉,同時她的身邊是先前從單烏身上扒下來的那層皮膚——血液已經被清理幹淨,甚至連皮膚裏的水分也已經被抽出,如今看起來仿佛一張上好的羊皮畫卷,而豔骨正在試圖以這一張人皮卷成一個燈籠的形狀。


  “嘿,你這小子,主意不是挺大的麽,怎麽不開口了?”豔骨在得意之後,沒有等到更多的回應,屈指對著單烏的腦袋一彈,一團靈力將單烏的腦袋給撞歪在了一邊——單烏身上壓著的那些靈力,以及他手腳之上那些符籙的束縛都已經被撤除,可單烏還是一動不動,甚至連心裏的想法都沒有冒出來一絲半點。


  “你以為什麽都不想不說就行了麽?”豔骨冷笑了一聲,“我現在靈感不斷,可是很樂意再重來個幾回的——而且,這牽情絲甚至可以繡在你的內髒之中,我想,你應該並不想現在就體驗這般滋味吧?”


  單烏根本就沒睜眼,當然也沒如豔骨的願做出什麽回應。


  單烏原本刻意忤逆豔骨,就是想要激怒她動手——不管單烏是死在豔骨的手裏還是被豔骨吞進肚子裏,對單烏來說都算是一個逃出生天的契機,而使用這種簡單的小伎倆對單烏來說幾近本能,根本就不用他在心裏如何盤算,自然也能夠瞞過豔骨的感應。


  可惜的是,豔骨和吃遍天雖然都動了口,卻到底沒能讓單烏如願,同時亦讓單烏明白了一點——在這些所謂的饕客真正想好怎麽炮製自己之前,自己大概是求死無能的。


  於是在知道這樣的小伎倆已經無效了之後,單烏索性開始裝死,甚至試圖以龜息之術完成自我封閉,結果卻被豔骨輕鬆敲醒,還被威脅著一定要對她的作品發表意見。


  “罷了……除了認命等著被玩殘了吃掉之外,還能怎樣呢?”單烏的心裏彌漫開了滿滿的自暴自棄的意味,“也許我的滋味對他們來說,就和那白水煮白魚一樣吧——就算是劇毒也是照吃不誤,甚至還覺得那毒性不夠強烈……”


  “當初跟著吃遍天吃了那麽多東西,現在也算是報應吧。”


  ……


  單烏心裏的自暴自棄的念頭真切地讓豔骨感知到了,於是她立即轉向了吃遍天:“這小子似乎覺得自己這情況是遭了報應,已經沒有什麽求生之念,一心求死了,我們該怎麽辦呢?”


  “哎呀,這情況可不太妙。”吃遍天頓時緊張了起來,“食材在炮製之前,應該保持住相當的活力才行啊,特別是他這種後味嗆烈的。”


  “他是為什麽覺得遭了報應的?”吃遍天盯住了豔骨,“是你方才突然扒皮的舉動嚇壞他了?讓他覺得自己逃生無望了?”


  “你想將責任推給我麽?”豔骨聞言,瞪著眼睛怒道,“你怎麽不問問你之前都喂他吃了些什麽?”


  “啊咧?”吃遍天沒有料到豔骨的反駁,“我喂他吃東西的時候,他可是吃得心花怒放呢,他不肯吃的東西我也沒硬逼著他吃,哪能就讓他一心求死了?”


  “食無底線之人,人恒食之。”豔骨指著單烏打斷了吃遍天的爭辯,“這就是他心底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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