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八回 牽情絲(下)
“龍紋虎豹?那麽粗魯的圖樣,有什麽好的。”豔骨嗤笑了一聲,手指卻開始順著單烏的脊梁骨一路往下,過了腰線,依然意猶未盡。
單烏輕哼了一聲,脊背輕輕一挺,並順勢往邊上一讓,躲開了豔骨的手指,同時拉著衣服便將後背那一大片花樣給遮擋了起來,轉過身,靠在了那水晶牆壁上,並與豔骨照上了麵。
“害羞了?”豔骨換了一身衣物,但是她的臉上依然是嚴嚴實實的麵紗,隻有一雙眼睛定定地望著單烏,仿佛帶著水意一樣。
“既然你非要我評價你這幅蝶戀花,那我總得跟你說些真心話,才見誠意。”單烏板著臉開了口。
“哦?”豔骨似乎很意外單烏那一本正經的態度,於是叉開了腿在單烏的麵前抱胸而立,一副等著看單烏能夠說出些什麽道理的模樣。
“知道我為何情願龍紋虎豹麽?”單烏以自問自答開了口,“因為,就算你直接給我背上弄個滿滿當當的一顆顆虎頭,看起來也會覺得你是為了營造出詭異的氣氛,抑或駭人的氣勢而刻意為之——氣勢這種東西,對這種粗豪的圖案來說,並不會受到數量和麵積的影響,甚至,更多的數量,更大的麵積,還會對所謂的氣勢有加成的作用。”
“這種事情,打個比方來說的話,就好比億萬隻螞蟻浩浩蕩蕩從天邊的土丘上爬過來,那場麵,你也依然能感受到什麽叫做氣勢洶洶。”單烏抬手,一團靈光模擬出了那螞蟻們浩浩蕩蕩的場麵。
“你希望能有一個足夠氣勢的紋樣?”豔骨眨了眨眼睛,開口問道。
“不是。”單烏搖頭,“坦白說,我對所謂氣勢並沒有執念,對花花草草也沒有什麽偏見,但是,我對你刻畫這些花朵的手法很有意見。”
“牡丹本為花中帝王,在氣勢上並不欠缺,你想要強調這一點也無可厚非,然而,與龍紋虎豹那些東西不同,花草之物畢竟沒有那種騰騰上竄的殺意,加之其本質到底還是偏於柔弱和無害,所以構成圖畫,還需展示出一個‘雅’字——你用的顏色太多太濃,花朵堆得太滿,一整片下來幾乎沒有空白的區域。”單烏說著,指著自己的後背,“需要我再展示給你看麽?讓你自己數一下你到底用了多少顏色堆了多少花——你這都快將我的背弄成色板了……”
豔骨稍稍垂下了視線,似乎是在聽過單烏的話語之後,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單烏索性繼續將話說得更加直白:“所以,你這樣毫無留白,隻顧將花朵堆得密密麻麻的結果,其實隻有兩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俗豔’。”
“你為何會覺得這樣毫無可取之處的圖案值得我來評鑒?”單烏這最後一句話,撂得是擲地有聲。
而後,是一陣長久的沉默——這時間長到單烏甚至以為眼前的豔骨垂著眼睛大概是睡著了,豔骨終於顫動著睫毛抬起了眼。
“你剛剛在批判我那幅蝶戀花的時候,你腦海裏閃過的那個人是誰?”豔骨開口,問了一個讓單烏頗有些意外的問題。
“唔……”單烏稍稍回想了一下,隻覺得自己的後背的寒毛又開始一根根地倒豎了起來。
“算是……我的一位長輩,正是教我琴棋書畫的那個人。”單烏輕聲地回答道——他在對著豔骨那糟糕的圖案大肆批判的時候,心底無意識地閃過了當年自己的那些塗抹被某個人嫌棄匠氣的情景,順勢就有樣學樣了。
單烏沒有想到,自己不過閃過了這麽一絲念頭,隻是出現了一個場景,甚至人那個人的臉都沒出現,居然就被豔骨察覺到了這些細節。
“我聽說,你連自己的來曆都不清楚,回憶裏是一團混亂?”豔骨的眼睛眯起,帶上了一絲狡黠之色。
“是又如何?”單烏牽動了一下嘴角——連吃遍天都整理不清楚他識海之中的那些碎片,他可不覺得豔骨靠這牽情絲就有這本事了。
“很有趣。”豔骨點了點頭,繼而輕描淡寫地一揮手,單烏整個人便被她提起,並往後方一甩,翻滾著身體便落回到了那床榻之上,麵朝下趴在那厚厚的妖獸皮毛上,獸毛鑽進鼻孔,難受得讓單烏想要打噴嚏,更想要直接抬起頭來。
但是單烏的脖子上卻仿佛被壓了一座山,壓得他的頸椎都有些哢哢做響,同時他的手腳上那些符籙也開始變得沉重和滾燙起來,所有靈力有關的感知都被剝除,單烏覺得眼下的自己好像隻是一個普通的凡人一樣,除了呼吸之外,是完全地無能為力。
然後他感覺到豔骨抬腳跨過自己的身體,直接在自己的大腿上坐了下來,緊接著便是後背一涼。
“既然你這麽不喜歡這圖案,那我就將它扒下來,再給你重新弄一幅吧。”豔骨彎下腰,湊在單烏的耳邊說道,然後單烏就感覺到有兩根手指緩緩地嵌進了自己肩膀上的皮肉,並開始切割了起來,速度是刻意地有些慢,鮮血就這樣從創口之中流淌出來,滴到了下方的妖獸皮毛之上,單烏感覺到疼,卻根本無法調動起靈力來治愈自身。
“我可是為你好呢,你現在要是調動起靈力的話,新生出來的皮膚上還會是這幅蝶戀花。”豔骨如此說道,這個時候,她已經用手揪著從單烏肩膀上切開的創口開始順勢向著下方撕扯了。
皮肉被硬生生地撕扯分離,但是牽情絲這種東西與自己血脈之間的那些莫名相連卻依然根深蒂固,而單烏察覺到這一點之後,默默地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哈,你不會以為扒了這層皮,就能擺脫牽情絲的影響了吧?”豔骨感知到了單烏心中的失望,嗤笑了一聲。
“算了,你開心就好……”單烏沒有開口回答,隻在心裏回應了這麽一句。
……
單烏背後的那一片滿是花樣的皮膚就那樣被豔骨硬生生地扒了下來,繼而豔骨將那片皮膚高高舉起,歪著腦袋上下打量著,似乎正在思考單烏所言的“俗豔”的含義。
“多好看啊。”自我欣賞了半天,豔骨喃喃吐出了這麽這兩個字。
單烏已經無力再在心裏想什麽了,臉埋在那皮毛之中,隻是有些虛弱的淺淺地呼吸著。
而在這個時候,這個滿是水晶鏡麵的空間之中,突然又出現了一個人。
“我的姑奶奶喂,你怎麽能這麽暴殄天物!要不是我聞著味道就來了,你是不是就打算這樣把他玩兒死了啊?”來人正是吃遍天,他現身之後,定睛一看場中情景,頓時驚叫了一聲。
“哦?你想說我怎麽了?”豔骨斜眼,看向了吃遍天。
吃遍天卻完全沒有理會豔骨在說些什麽,一步衝到了單烏身旁,用力一吸肚子,彎下腰,衝著單烏那被扒了皮的後背低著頭嗅了半晌,而後竟伸出舌頭,往那些仍在不斷滲出的血液之上舔了一下。
吃遍天的舉動提醒了豔骨,於是她緩緩抬起了自己的手——她的手上滿滿的都是單烏的血液,香甜美味的氣息讓她居然有了那麽一刹那的暈眩之感。
“我這還真是浪費了啊。”豔骨喃喃了一句,繼而她手上的那些仍在往下滴落的血液開始反向倒轉,最終在那光潔如玉的手指尖端匯成了一團雞卵大小的血團。
血團往她臉上那麵紗上飄了過去,在堪堪觸及那麵紗的時候突然消失,仿佛那麵紗背後有一個巨大的黑洞,不知不覺之間便將那血團給吞咽了下去。
“哈……”豔骨發出了一聲舒爽的歎息,眯起的眼睛裏是濃濃的滿足感。
而吃遍天在這個時候,已經在單烏的背上硬生生地扯下了一條肉,並塞進了口中。
……
“茹毛飲血之輩……”單烏毫無反抗之力,隻能在心裏默默地嘀咕著這一句,算是某種微弱的仿佛蚍蜉撼大樹一樣的抗議。
但與此同時,他亦不由自主地開始在自己的心底計算起時間了。
直到單烏在心底默默地數到九百九十九的時候,豔骨的雙眼突然睜圓了,同時雙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好像拚命地要將自己肚子裏翻出來的什麽東西硬壓下去,身形稍稍晃動了兩下之後,往邊上一倒,咕嚕咕嚕就滾到了地上,依稀仿佛傳來了一聲如同水袋砸在地上的悶響。
吃遍天也突然站直了身子,往後踉蹌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震得地麵都為此輕顫,而他肚皮上的肥肉顫抖著,裏頭晃蕩著一包水一樣,咕嚕咕嚕地響個不停。
“真的有用?”單烏的神識及時讓他看到了這些景象,於是一絲狂喜從他的心底翻湧了上來。
“到目前為止,唯一沒有法子完全應對的隻有那些黑泥,但是那黑泥的數量也是龐大到了一定程度,並且還能隨時割裂出受損的部分……”單烏忍不住盤算著,“他們也能如同黑泥那般扛過去嗎?”
“這一劫或許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麽麻煩?”單烏生出了期待之意,甚至開始努力轉動腦袋,想要親自用眼睛看著那兩人是如何死在這口腹之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