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回 告禦狀(上)
吃遍天興致勃勃地推開了地下密室的大門,而單烏也正好就在這個時候抬起了頭來,看著不遠處的那一片刻滿了陣紋的地麵。
吃遍天微微一愣,隨即訕笑了起來:“我本來想著這事可以給你作為一個驚喜的,但是你對著傳送陣如此熟悉,隨便就能修建個傳送陣連通我這節點,想來你也已經猜到我打算告訴你什麽事情了吧。”
“辛苦你了。”單烏笑了起來,走到了那傳送陣的邊緣,“一上來就弄了個隧鄴城往襄南城的傳送陣,可真是大手筆啊。”
“嘿,其實我本來想直接弄一個隧鄴城到琉京的。”吃遍天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可是我算了一筆賬,覺得除了方便你與千鶴瓜田李下之外,這投入產出的比例實在很不怎麽樣,所以就折中了一下,選了襄南。”
“足夠了。”單烏笑道,“有你那飛舟,襄南往琉京,也不過兩天的路程,這時間,就算皇甫桑剛那些人發現了異常,也來不及反應。”
“你看起來迫不及待。”吃遍天有些詫異於單烏的振奮。
“我可一直等著進京去告禦狀呢。”單烏回頭,衝著吃遍天做了一個“幹得好”的手勢。
“你覺得你能扳倒那隧鄴城的城主?”吃遍天有些疑惑,他不知道單烏現在手裏還有多少人多少底牌,但是滿打滿算也就隻有廿一營那八千人,對應這隧鄴城的數十萬人,怎麽看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況,有那些蠻物的威脅在邊上,這隧鄴城根本就不會亂,也不能亂。”吃遍天又勸說了一句,“你真的覺得你能做成此事?”
“能。”單烏點了點頭,“我從來不做沒有勝算之事。”
……
西卡從那地牢裏看過“單烏”離開之後,心裏的疑慮非但沒有釋懷,反而更加疑神疑鬼了。
於是在回到營地之後,西卡再次將自己關在了營地之中,這一回,他沒像之前那樣神經質地不斷以神念檢視自己的肉身,而是死死地盯著自己的雙手,生怕看到一絲半點腫脹的痕跡。
一個微弱的聲音在他的心底說:“你為什麽這麽害怕中毒這件事?”
“我……不想死啊……”西卡喃喃地嘀咕著,心裏不由自主回想起了當年自己在朱紫國那國王的麵前立誓永遠效忠朱紫國,效忠桑剛王子的景象。
那誓言的最後是一連串的自我詛咒,其中一句“如有貳心,血肉成泥”這幾天一直縈繞在西卡的耳畔,讓他難以釋懷。
“我這不是貳心,我隻是為了朱紫國操勞了這麽多年,稍稍為自己爭取一些利益而已。”西卡自我安慰著,卻有些底氣不足。
——在西卡與吃遍天的交涉過程中,吃遍天那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為西卡抱不平的言辭,對桑剛王子的擠兌,美酒佳肴財富美人交織在一起的墮落的誘惑,甚至還有那些生意條款之中,明麵上和暗地裏的利益交換,無不在勾引著西卡的那點私心蠢蠢欲動。
……
“是啊,桑剛的確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我每天給他出那麽多主意,他就沒有一個能做成的。”
“桑剛真的能忍受我每天在他耳朵邊上叨叨麽?他畢竟是王子殿下啊……會不會什麽時候,就覺得我成了他的束縛,讓他無法自由釋放自己內心的想法?”
“是了,他現在敬重我,也是因為我的修為高過他,等到哪天他的修為境界超越了我,他會怎麽看待我做過的事情呢?”
“就拿這隧鄴城中之事來說,他那麽想要出去立功,我卻一直押著他與吃遍天打交道,他的心裏隻怕是早有不滿了吧。”
“吃遍天說得對,我為朱紫國打算了這麽多年,也該為自己打算一下了。”
“悠久的生命,是該為自身的享樂而存在的……”
“就像吃遍天那樣,賺盡天下財富,吃遍天下美食,結交的也是天底下第一流的人物……這樣的生命,悠長得才有價值。”
“我不想死啊,我這可是剛剛才想明白我應該為誰而活啊……”
……
“做你自己。”這是吃遍天反反複複地在西卡的麵前念叨的話語,雖然隻有短短四個字,但配合著吃遍天那完全不受約束的肆意的生活,以及財富,以及美酒,卻讓西卡有了仿佛醍醐灌頂一般的覺悟。
西卡覺得自己一直以來默認為理所當然的枯燥生活被吃遍天那種逍遙自在的日子衝得粉碎,亦使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生命之中不該隻有朱紫國,更不該如此死心塌地地追隨那愚蠢的桑剛王子,等著有朝一日被自己這一直侍奉著的毫無作為的主人賜死,卻還要感恩戴德。
西卡並不知道,也沒料想到,吃遍天為了能夠說動他讓他放鬆警惕,居然一直偷偷幹著在酒水和熏香之中加極樂散這種下三濫的事情,更配合珍薈樓那些足以顛倒眾生的加料美食來誘使西卡沉迷於醉生夢死的體驗之中。
——單烏早已經將這極樂散的配方賣給了吃遍天,吃遍天甚至在那基礎上又做了一些改進。
吃遍天的行為雖然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但是卻在無形之中幫了單烏的大忙。
事實上,在沼澤地中,單烏與西卡照麵的時候,單烏就已經察覺到了西卡身上極樂散的氣息,於是他忍不住就想要試著賭一下運氣了。
死在西卡手中,又踩著那無比巧合的時間點出現在西卡麵前,趁著西卡愣神的那個當兒稍稍施展了一些幻術,為西卡埋下了其對於黑泥的恐懼之意,而後推出去一個替身,在大庭廣眾之下說起灰袍對那些瘴氣的作用以及那些瘴氣的威力,成功地讓黑泥這種東西能夠產生的威脅通過種種渠道進入了西卡的潛意識之中。
而單烏在送出那替身的時候,在那替身的身上投入了一些黑泥,並算計好了發作的時日。
那個替身在黑泥作用之下所表現出來的慘狀,就是單烏留給西卡的最後一擊。
……
千鶴盤膝坐在花樹之下,麵前放著一張桌案,桌角一個八角香爐正嫋嫋地散著青煙,桌上散亂著擺著文房四寶,一張柏桑紙早已鋪得平平整整,而千鶴手裏捏著一支赤狼毫,卻是雙眼放空,遲遲不得下筆。
千鶴身旁的地麵上,左一團右一團的都是揉皺了的柏桑紙,上麵或多或少地都沾著墨跡。
“東山崔巍不可登,絕頂高天明月升……”許久之後,千鶴方才喃喃地念叨著這麽兩句,並且提筆將這兩行字落在了紙上。
寫的時候自覺是行雲流水,停筆之時卻又覺得這幅字怎麽看都不順眼,於是千鶴長歎了一口氣,伸手一拂,便要將這張紙團起來扔掉。
卻沒想到千鶴的手剛剛觸及到那柏桑紙,便有一股羊角風卷過了千鶴的書案,拽著這幅字招搖地飄起,同時一旁的硯台之中,那些沉積下來的墨汁亦如活物一樣蹦跳而起,附著在了那張柏桑紙上。
千鶴先是一愣,繼而發現了什麽,頓時眉開眼笑了起來,正想要開口呼喚那個名字,那幅字便已經在半空之中打了兩個轉,重新回到了那桌案之上,平平展開。
那幅字後麵的空白處,又被補充上了兩句。
“紅顏又惹相思苦,此心獨憶是卿卿。”千鶴喃喃的念著這兩句多出來的話語,一瞬間便漲紅了臉,甚至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單烏的身影從陰影裏走了出來,一步一步地向千鶴靠了過去。
千鶴感受到了單烏的靠近,起初還羞怯地將臉別向了相反的方向,可單烏隻是上前兩步,千鶴的身形便已經從原地消失,並直接撲進了單烏的懷裏。
“我也好想你。”千鶴趴在單烏的胸口,喃喃地說道,單烏的手臂略略遲疑了片刻,終於將千鶴牢牢地抱在了懷裏。
“你在這裏的時候,我還在猶豫著是不是要順從父皇的意見,試著去接受那桑剛王子。”千鶴似乎有滿肚子的話想要向單烏傾訴,“可是,你離開琉京之後,我就發現我心心念念的一直都是你,甚至因為渴望你的凱旋歸來,而期待那桑剛王子遭遇不測……”
“但是我這幾天在晃神的時候卻總是心神不寧,眼前總是你被各種怪物從我的眼前拖走的畫麵,同時還有個聲音不斷地勸說我,要我死了心認了命,要我學會忘記你。”
“我甚至都想要去那隧鄴城找你去了。”千鶴一邊說著,一邊抬頭看向單烏,甚至伸手在單烏的臉上細細撫摸著,不知是想要確定眼前這單烏並不是自己的幻覺,還是想要確定單烏的平安無事。
“那兒不適合你去。”單烏笑了起來,拉下了千鶴扶在他臉上的手,“還是由我來找你吧。”
“嗯?”千鶴稍稍回過了神,終於發現了單烏這會兒出現是多麽的不合時宜。
“是了……你怎麽從隧鄴城回來了?隧鄴城裏的那些事呢?你與桑剛王子殿下的賭局呢?難道現在就已經分出勝負了麽?”千鶴向單烏發出了一連串的疑問。
而千鶴那渴求答案的小模樣,讓單烏的臉上情不自禁地帶上了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