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回 人間神靈
齊雲貴這些人現在或許會覺得自己等人還是被吃了比較輕鬆。
這些人被單烏封在各自奇怪的幻境中,並且,不知道單烏到底是如何做到的,總之,他們的眼前,都是他們最為恐懼之物。
有的人的眼前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蟲豸——是那種腐敗的屍體上所會生出的黑色小蟲,如黑雲一樣時聚時散,進而漸漸覆蓋在自己的身上,甚至往眼耳口鼻之中鑽去。
有的人的眼前是一片空蕩蕩的草原,不管他怎麽呼喊奔跑,都找不到第二個人,無邊的寂寞如影隨形。
有的人的眼前是曾經的長官,猙獰的麵孔發布出必死的命令,而自己隻能依著命令不斷前衝,身旁的戰友們亦如秋風拂過的茅草一般接連倒下,再不複起。
有的人的眼前幻化出了一張無比熟悉的淒豔的女子麵容,眼角掛著血淚,唇邊亦不斷有鮮血湧出,雖然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卻已足以讓人心碎欲死。
同樣,也有的人的眼前出現的正是自己近在咫尺的兄弟,然而不知為何,雙方居然刀劍相向,必須得爭出一個不死不休。
……
這種種場麵讓他們又熟悉又恐懼,並且不知所措,似乎選擇認命和選擇反抗都不怎麽對頭,或許最好的選擇就是讓自己完全地陷入無知無覺的境地之中,換句話說,就是“死”。
但是他們卻根本無法選擇死亡,因為有另一個聲音一直在告訴他們:“你們沒有權力去死,因為你們的性命還屬於另外一個人。”
這句話仿佛是一條底線,成為了他們狂躁反抗抑或消沉逃避之後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牽著他們這條命,晃晃悠悠地在那恐懼的大海之上飄蕩著。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一根救命稻草竟變得越發地可靠起來,以至於這些人居然開始覺得,或許什麽都不想,就將自己交托給這麽一根救命稻草,才是讓自己從這深沉的恐懼之中掙脫的唯一辦法。
這個念頭一起,頓時便蓬勃生長了起來,而仿佛是為了呼應這些人的求助一般,那些逼迫得他們無路可逃的恐懼,竟就變得有些無關緊要了。
不需要害怕這些蟲豸,因為這些攻擊在肉體之上的東西根本無法傷害到你;不需要害怕孤身一人,因為你和很多人的生命一樣,都屬於另外一個人;不要沉湎於那些逝去的故人失去的感情,因為這些東西在你們與主人的關係麵前,本就脆弱得仿佛蛛絲,無關緊要……
或許自欺欺人,或許是仿佛絕望之中看到了天神降臨,也或許是另一種不負責任的逃避……總而言之,恐懼的感覺淡去之後,在這些人的心中,單烏這個名字,已經成了一顆種子,正在緩緩地生根發芽。
一旦這顆種子真正成長成參天大樹,單烏對這些人來說,便是真正的人間神靈。
……
單烏跨進這處幻陣的時候,恍惚間想到了黎凰——黎凰一向很喜歡把自己的住處弄得真真假假,並且很喜歡把一些重要的東西都塞在自己構建的幻陣之中。
“不知道她現在在那頭怎麽樣了。”單烏默默想著,卻沒敢再繼續試探。
在被那位太真道人發現之後,單烏方才意識到,那個遺跡之中的隱秘之處顯然有些超出他的想象,自己的貿然試探或許並不是完全的神不知鬼不覺,並且他也注意到了黎凰在看到自己的虛影之後小小的心虛——他不知道黎凰經曆了什麽,但是他並不打算逼她太狠。
“無中生有,萬象天魔。”單烏默默地念叨著這麽一句話,“這是在告訴我,別指望走那強行抹殺之道麽?”
“或許人的每一個念頭其實都可以稱之為心魔?”單烏忍不住想著,“人活著便有所思有所想,哪怕毫無根由——這會不會就是所謂的萬象天魔?”
“罷了,反正我現在也不是完全無法應對這心魔拷問。”單烏晃了晃腦袋,將這個投機取巧的念頭給搖了出去,重新將注意力投注在眼前這一批正在漸漸成型的“死士”身上。
“大不了到時候讓這些人替我一試。”單烏看著齊雲貴這些人麵容之上漸漸平緩下來的表情,勾著嘴角笑了起來。
單烏其實就是在以一種類似於心魔拷問的秘術催發齊雲貴這些人心中的恐懼之意,並適時摻入自己的存在——這些恐懼之意便仿佛千鈞巨錘,一下一下地將單烏的存在給釘進這些人的意識之中,成為一種類似於信仰,亦可稱之為心魔的存在。
單烏想到這一點,其實是參考了黑礁坊市中柳軻的作為——那些魔修正是於絕望之中發現了黑礁坊市這麽一個可以依靠的淨土,於是才會在柳軻的適時煽動之下,為此狂熱,甚至對其生出忠誠之心。
畢竟,與當年陰曹地府中培養死士的條件不同,齊雲貴這些修士都已經在這人世間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了,歲數搞不好比單烏都還要大上百多歲,人生經曆足夠豐富,意識觀念也早已成型,想要讓這種人重新對一個陌生人生出甘願為奴誓死效忠的忠心耿耿,幾乎是一種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而單烏也不可能花時間花精力與這些人玩什麽以心換心的把戲——單烏要的根本不是兄弟抑或下屬,他想要就是隨時能夠替他送命代他送死的棋子。
或者說,單烏想要的,就是類似於黎凰在夢華的樓船之上收服的那些男修一樣的奴仆,最好也能夠在主人的一聲令下就將自己送上天放了煙花——當然,比較而言,單烏想要收攏的這批人的修為相對還是要高上一些的。
單烏不可能像黎凰那樣利用天魔魅術來達到這一點,他走的路數早已與黎凰不同,所以他決定實驗一下這些有些極端的手段。
如果效果好的話,單烏並不介意讓那訓練場中的八千多人也同樣經曆一番這種要死要活的狀態。
“看起來很有希望成功啊。”單烏走到了一個人的麵前,這人身上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浸透,肌肉亦糾結得幾乎就要撕裂,連牙齒都在咯咯直響,但是他那空茫的雙眼之中,已然漸漸有了一絲坦然之意。
“是了,當初文先生在陰曹地府中的時候,甚至還編造出了一係列的經文……”單烏沉吟了片刻之後,抬手搭上了那個修士的眉心,同時口中輕聲地念叨了幾句,“信我真主,無妄無畏,無憂無怖。”
這句話被嵌入了那個修士的意識之中,繼而化為了他唇齒之間喃喃念叨著的仿佛咒語一樣的咕噥,這咕噥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到了最後,每個字都念得斬釘截鐵,聲若雷鳴,而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是看到了某些天降的神跡,充滿了欣喜和不可置信,甚至為此而熱淚盈眶。
這人口中雷鳴一般的聲響同樣影響到了其他人——這些人本就被單烏塞進了同一個法陣之中,每個人之間的氣機都互有感應。
於是,短短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之後,這一群人居然全部開始喊著這十二個字的口號,傳出的聲浪甚至讓單烏都不得不在雙方之間切下了一道屏障,將兩側的動靜分割開來。
“嗬,這又是什麽?”單烏抬起了手,他的指尖之上正凝聚著一團仿佛露水一樣的奇怪力量,這團露水晃晃悠悠,其姿態頗為動蕩,終於在翻了個跟頭之後,融入了單烏的身體之中。
“哈?這是這些人主動送上來的主奴契約?”單烏感受到了那團力量以及其背後的來源和羈絆,忍不住咧開嘴笑了起來,“不對,我應該換個更正式的詞語來,這玩意兒是叫做……香火信力?”
“看這情況,沒準我還真能把自己整出個人間神靈來?”
……
桑剛等人與皇甫真一一起登上了一處訓練場的評判席上,訓練場中,是桑剛從朱紫國中調來的那一隊私兵。
這私兵大約五千餘人,並不算多,但是由於朱紫國人一個個都是人高馬大的模樣,故而這隊列陣勢一排開,起氣勢洶洶的模樣,竟不下於一支萬人隊伍。
“王子殿下的私兵果然是訓練有素。”皇甫真一看著下方這些士卒,發自內心地讚歎了一句——這種整齊劃一訓練有素的表現,在整個琉國的軍隊之中,或許仍隻有田衝將軍手下的親衛隊能夠一戰。
“我朱紫國地處苦寒之地,為了生存,幾乎每個人生下來的時候,便得學會該怎麽樣才能在這軍陣之中爭取一個位置了。”桑剛有些唏噓地說道,似乎朱紫國的苦寒依然能夠讓他心生懼意。
“難怪皇帝陛下想要將千鶴公主許配給王子。”皇甫真一恭維了一句,“朱紫國這樣的盟友,的確是誰都想要。”
“嗬嗬,塵埃落定之前,還得仰仗城主多多指點了。”桑剛對這城主很是恭敬,因為他知道,自己想要在這隧鄴城裏壓倒單烏一頭,能夠依靠的其實不是背後的國師,也不是自己的這些親兵,正是自己眼前這位看起來不甚起眼的一身灰袍的城主大人。
因為桑剛已經注意到了——在這種琉國皇帝沒法親自監管的地方,每一場戰事之後,計算出來的那些功勞該怎麽分配,靠的基本上全是這位城主大人的一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