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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回 無為有處有還無(中)

  “答案的確有,但我又為何要告訴你?”靈光反問。


  “我可以為你徹底解決這蓬萊之中的小蒼山之禍。”單烏回答,“這就是我現在所擁有的資本。”


  “真是好大的資本啊。”靈光嗤笑道,“就用來換這麽一個問題的答案,值得麽?”


  “值得。”對於此點,單烏是相當篤定,“我說過我有自知之明,就是因為我知道,我手裏的這些資本最多也就換這麽一個回答——更有可能的是,是什麽都換不到。”


  “真不幸,你猜對了。”靈光的回答帶著股輕佻的惡意,下一刻,單烏的左臂就直接從他的身體上分離開來了。


  單烏微微一愣,偏頭看了一眼那條已經離開自己身體的左臂,以及斷口處逸散的那些靈力——這些靈力一離開斷口就化成了如煙似霧的一團團氤氳,而無法如慣常那樣,自行催動這具肉身的複原。


  斷口極為齊整,甚至能看得出皮膚肌肉骨骼這一層層的結構,沒有血液流出,也沒有什麽痛覺,隻是莫名讓單烏覺得自己的左半邊身子涼颼颼地有些發麻。


  那條胳膊被裹在一團靈光之中,竟被一樣樣地拆分了出來,指甲,皮膚,血液……在單烏的麵前一字排開,仿佛展覽一般。


  接著,幾粒小小的黑色塵砂憑空浮現,一一落在了那些部分之上。


  似乎是受到了血肉的刺激,那些塵砂紛紛舒展了開來,變成了一條條隻有嘴巴存在的蠕蟲,開始吞吃從單烏的胳膊上拆分出來的那些部位——一隻隻一邊吃還一邊對著單烏齜牙咧嘴,仿佛示威一樣。


  “果然,對宗主您這種境界的人來說,一個人的肉身還是不是原來的那些東西,根本就無關緊要。”單烏看著那一排原本屬於自己肉身的部分,輕聲說道,“看來,宗主你此番出手,真正顧慮的,是蓬萊的名聲吧。”


  “不是毒,亦不是詛咒……你這肉身,倒還有點意思。”靈光沒有回答單烏的疑問,但是這輕描淡寫的一句感歎,已經說明了那位蓬萊宗主的態度。


  ——和所謂的小蒼山之禍比較起來,單烏這個人形的怪物顯然更有價值一些,以至於那些蓬萊弟子的生死與前途,都可以再往後排上一排。


  “肉身不過一具皮囊,隨時可棄麽?”單烏的視線從那些已經已經開始變成膿血的小怪物的身上移開,再次投注到眼前那太陽一樣的巨大的光團上,“這就是蓬萊的長生之道?”


  “你好像對這一點很有意見的樣子,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嗎?”靈光默認了單烏的問詢,同時那些化為膿血的小怪物也已經被一團火焰包裹,轉眼化為了虛無。


  “我看到過你提供給蓬萊的那些功法——將百脈暢通之體轉為了無瑕巽元體。”在確定了單烏這肉身的異樣之後,靈光的語氣反而和緩了一些,“我本以為經過那樣的轉化之後,你應當能看透一些什麽。”


  “我又為什麽要回答這個問題?”單烏眼珠子一轉,學著那靈光的語氣以問代答,因為他已經意識到,其實他所能掌握的最大的談判資本,依然隻是他自己。


  並且,他也已經從這一語不發的小小敲打中確定,這位蓬萊宗主大概很早就注意到了自己,更是幾乎知道自己的一切舉動——這裏麵理所當然地包括不久之前自己偷偷將環星子引入山水墨寶這件事。


  “化神境界……不愧是化神境界。”單烏心中暗道,他回想起自己當年靠著自我封閉才從文先生和昊天帝之間賭出的那一線生機,兩廂參考之後,對於化神境界那些老怪物的全知全能又有了新的認識。


  因此,在持有萬華鏡空之後單烏的心中生出的瞞天過海的僥幸,也就此灰飛煙滅。


  ……


  “看到赤靈子的時候,我本以為蓬萊會有所不同的。”黎凰在單烏的心底說道,語氣中不無惆悵,“卻原來,哪裏都一樣。”


  “想到中桓山那些裝腔作勢的上師了?”單烏分心問道,雖然他現在的狀態早已足夠糟糕。


  一股外來的靈力順著他的經脈一點一點地深入,眼見就要觸及他那顆弄出來做樣子的五行金丹。


  ——那五行金丹是他在離開天涯海閣之後,去散修聯盟的坊市之上淘了一顆妖丹,並在煉化偽裝之後弄出來的幌子,因為他並不想讓瓔珞輕易看出自己的底細。


  為了能讓這偽裝逼真可信以足夠瞞天過海,單烏對這妖丹也是下了一番心血的,所以,說其與單烏血肉相連也不算過,故而在那些外來靈力淩遲一般的試探之下,單烏隻覺得自己眼下這肉身似乎又一次麵臨了分崩離析的邊緣。


  而這一次的崩潰明顯比之前破開封印那一次更為折騰,因為還有來自於那位蓬萊宗主的更為強大的靈力控製著他的肉身的每一絲變化。


  具體說來,就好像一個人能感受到螞蟻爬過眼睛,山羊舔上腳心,而他非但不能眨眼不能甩頭不能抬腳踢飛山羊,甚至連尖叫或者大笑的反應都無法做出,出不了冷汗,也無法顫抖,因為他的全身上下,甚至包括呼吸以及血流的速度,都已經成為了別人念頭之下可隨意撥弄的存在。


  於是,血液時而洶湧時而凝滯,呼吸時而急促時而靜止,甚至還時不時地從身上掉下些什麽部件來,以至於單烏在眼睜睜地看到自己的心髒飄到自己眼前的時候,滿心裏就隻剩下“報應”兩個字了。


  那些滲入他經脈之中的靈力已經一層層地糾纏在了單烏那偽裝的金丹之上,並且如同鋒利的小刀一樣,一根接一根地將那金丹與單烏之間的聯係切斷——單烏毫不懷疑,如果這真的就是自己的金丹的話,這股外來靈力同樣會毫無障礙地做到這一點,而在金丹被剝除之後自己到底是變回凡人還是就此死上一回,那就是另一個暫時可能無解的問題了。


  甚至,單烏的神識之中也受到了毫不留情的侵入——周圍那小世界仿佛一心要得到單烏的認同一般,不斷地在單烏那看起來破碎不堪的識海之中掠過,駐足停留,甚至如同修理工一般,試圖拉扯起那些意識碎片,將單烏的神識全數收攏,並按照這小世界的意誌成就出一個全新的牢固的識海,就好像當初單烏困住自己的那副骰盅一般。


  而值得慶幸的是,就算對方是化神高人,看起來也依然弄不明白單烏這識海構成。


  “蓬萊的長生道,蓬萊的所謂飛升之路,莫非就是傳說中那拋卻肉身,以所謂的陽神飛升仙界的道路?”單烏在看到自己那顆金丹和自己的心髒一樣緩緩飄在自己眼前的時候,已經坦然接受了自己這分崩離析的身體,甚至有心情根據那靈光的所作所為,來分析蓬萊宗主如今的狀態。


  單烏甚至懷疑,自己之所以無法透過這層靈光看到蓬萊宗主的本體,其實是因為這團靈光其實就是蓬萊宗主——根本就沒有肉身的存在,自己又上哪去找個人形來?


  這樣的懷疑讓單烏回想起了自己曾經見過的那一位問水道人——玉陽子的師尊,元嬰修士,展示在單烏眼前的同樣也是一團靈光。


  “那可是正道。”黎凰為單烏的裏層,兩人之間怪異的共生模式顯然也遠在蓬萊宗主的理解之外,故而她還能如同旁觀者一般安安穩穩地回答,“至少,在我曾經看到的典籍之中,這是最為正統的一種成仙得道的路徑,在它麵前,體修那什麽金剛不壞之體,鬼修那什麽永恒不滅之魂,全都是歪門邪道。”


  “化神,化神,顧名思義,化出來的神就是陽神,這陽神或許並非實體,但是它可以輕易化為世間萬物,或為人,或為獸,甚至直接化為天地……這一切,皆可隨心所欲……”黎凰複述著典籍之上看來的道理,卻漸漸地陷入了沉思。


  “想起來了?”單烏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輕輕問了一句。


  “那個塔……”黎凰有些遲疑地回答。


  “嗯,昊天帝那座倒懸七層塔,還記得其中那一層形如雞子的混沌麽?”單烏肯定了黎凰的答案,“如果那倒懸七層塔都是昊天帝追求長生的嚐試的話,那一顆混沌雞子或許意味著……”


  “此路不通?”黎凰的語氣難掩震驚——她早已隱約覺得那倒懸七層塔的每一層的內容其實都是昊天帝在求長生路上的失敗嚐試,此刻被單烏提起,這猜測一瞬間竟就成為了心中篤定的論斷。


  “會不會是昊天帝他走岔了路?”黎凰在震驚之後,微微收攝了心神,提出了另一個可能。


  單烏沒有立即回答,因為他想靠著自己的實踐來證實一些猜測。


  單烏的眼睛早已不聽自己的使喚,於是他索性有些挑釁地放開了神識,想要侵入那團靈光,甚至不惜堂而皇之地展露出自己神識的異樣。


  可惜單烏的神識隻是稍稍沒入了那靈光之中,便被一層無形的隔膜阻攔在外,繼而單烏的神識之中便仿佛被倒入了火油一般,燃起了一片似乎根本無法撲滅的火焰。


  ——獵人早已等待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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