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回 無為有處有還無(上)
瓔珞隻覺得自己仿佛陷在一片白霧茫茫的謎樣空間之中,她的記憶裏依稀還殘留著昏迷前的那一個場景。
——巨大的肉球對著自己這些人張開了通紅的大口,無聲的轟鳴幾乎要將馴獸籠,甚至自己,都碾壓撕扯成碎片,然而,就在瓔珞心頭閃過“這一回大概是必死無疑”的念頭的時候,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攔在自己等人前方的一個身影,單烏。
瓔珞不知道單烏到底施展了怎樣的手段,她隻能隱隱察覺到單烏的身遭突然出現了一個讓她難以理解的小世界,這個世界隔在小蒼山與他們這些幸存者之間,硬生生地將小蒼山的那些意識碎片給兜住了大半,才沒讓樸元子赤靈子等人遭受那滅頂之災。
瓔珞完全想不通單烏到底是出於怎樣的心態,在煽動起那肉球的狂亂之後,又在那肉球終於對自己等人出手的時候拚了命地前來阻攔——就算是為了做戲,這賭注,也未免太大。
但是,瓔珞亦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在看到單烏那一抹背影的時候,突然就鬆了一口氣的知道自己必將安然無恙的坦然,以及那無比淺淡卻完全無法抹滅的欣喜——就好像等到了自己背後的靠山一般。
然而,瓔珞開始試圖從這一片空茫之中找回自己的意識的時候,卻悚然發現自己的肉身似乎被丟棄在了另外一處空間——兩者之間隻有細弱如同蛛絲一般的感應,隨時可能完全斷開——於是她突然意識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或者……那是我的錯覺麽?是因為我在生死之際,期待著他來救援,所以才生出的幻想,而實際並未發生麽?”這個悲觀的假設突然出現,立即讓周遭那一片白茫茫的空間暗了下來——就好像暴風雨即將來臨前的海麵。
就在瓔珞還沒有想到該怎麽增強與自己肉身之間的這一絲聯係的時候,一團靈光突然從意識的死角處竄出,咻地一下將瓔珞的意識牢牢縛住,整個過程,如同蛛絲黏上了獵物,亦如同那小蒼山的觸須扣上了某個人的腦袋。
瓔珞大驚,想要掙紮,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怎麽控製這一抹殘存的意識,於是她隻能無助地附著在那團靈光之上,感受著自己這團意識變得越來越沉,竟似是直接往漆黑一片的深淵之中墜去。
“沉重?”瓔珞突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下一刻,她的這抹意識便如鉛塊一樣“咚”地一聲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進而在一片空曠的所在傳出隆隆的回聲來。
“這是我的識海?”回過神來的瓔珞終於確認了自己的所在,那熟悉的感知頓時讓她高興了起來——那一團靈光並不是那怪物噬人的手段。
“我可以蘇醒了。”瓔珞的意識喃喃地嘀咕了兩句,下一刻,她的肉身便已經睜開了雙眼。
“你醒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樸元子的那張滿是關切的臉,隻是那張臉看著有些朦朦朧朧,似乎還隔著一層紗一般。
很快,清醒過來的瓔珞發現,原來自己與樸元子之間真的隔了無比遙遠的距離——在她眼前的樸元子,乃是通神鏡光影所化,並非實體。
“怎麽回事?”瓔珞坐起身,這才發現自己正處於一處布置簡陋的洞府之中,照明之物隻有牆上的那些個明珠,同時,周遭的靈氣也濃鬱得有些詭異。
“宗主出手了。”樸元子回答道,“宗主將我們從那怪物的口下帶了出來……但是……他也無法判斷我們還是不是原來的我們,所以就將我們暫時放在這蓬萊山上,各自分開,而我也是百般懇求之後,才可借這通神鏡與你交談。”
“我……我的身體毫無異樣啊。”瓔珞凝神感應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之後,有些疑惑地抬起了頭。
“那怪物最擅長的就是偽裝。”樸元子搖頭歎道,“如果真的那麽好分辨的話,也不至於小蒼山存在了這麽久,卻一直沒有人發現真相了。”
瓔珞的臉色有些慘白,默然片刻之後,她再度開了口:“其他人呢?都還……活著麽?”
“都還活著,一個不少。”樸元子苦笑著說道,“連那些被肉球吞下去的人,看起來都一個不少地好好活著……要不是有些人神智不清漏了破綻,我幾乎都要以為之前我們所見的一切全部都是幻覺了。”
“什麽意思?”瓔珞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來。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那肉球怪物在麵臨宗主帶來的威壓之時,瞬間潰散崩裂,沒有變成蠕蟲,反而變成了那數千名已經被它化作觸須的築基弟子……甚至靈霄子同和子等人,也都全部恢複成了原樣,根本看不出來半點破綻。”樸元子攤手,表示無奈,“所以說,如果宗主真的想要以防萬一,的確是應該將整個方丈山,甚至我等,都一並抹殺的。”
瓔珞聞言,臉上的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她雖然篤信自己是絕對不會有事,但是也不得不承認樸元子言之有理。
“那麽,單烏呢?”瓔珞再度追問。
“被宗主帶走了。”樸元子回答,“我想,或許宗主也要從他那裏問些話吧。”
“那也的確是理所當然……”瓔珞微微點頭,畢竟,眼下唯一知道小蒼山底細的就是單烏。
“隻是,我這肉身……還是原來的我的肉身麽?”瓔珞的思緒漸漸從外界轉向了自身。
殷紅的指甲輕輕切過手腕,留下一道細微的創口,還沒見血液流出,便已有一團靈光凝在創口之上,轉眼消散,留下的依然是如霜似雪的白淨肌膚。
習以為常的景象,竟讓瓔珞一時之間有些悵然:
“總覺得,似乎從很久以前,剛剛跨過作為的仙凡之界開始……我就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我了……”
……
赤靈子盯著自己的手,以及手裏那一卷山水墨寶,同樣也是一臉的不解之色。
“他將這山水墨寶交給我……這托付一般的舉動,是篤定了我沒有受到那怪物的影響麽?”赤靈子喃喃自語,而她的意識之中,亦不斷重複著單烏那一瞬間的舉動。
那一瞬間,赤靈子是完全清醒的,所以她看到了單烏全部的所作所為。
——青鸞羽讓單烏能夠瞬間從大殿的頂端轉移到那肉球怪物的大嘴之前,而在那大嘴噴濺出那一片無形無聲的意識碎片的時候,單烏亦徹底放開了自己的神識,並以自己的神識化作了一片大網,兜住了那一片山呼海嘯。
這是赤靈子第一次意識到單烏的識海的存在——那看起來仿佛是存在於單烏身遭的一片實實在在無邊無際的浩瀚星空。
而識海這種東西,在赤靈子的概念之中,應當是寄托於肉身之上的,與靈池金丹這些東西類似的,完全無法獨立存在的特異屬性的空間,就好比蓬萊所擁有的那些大大小小形態各異的洞天一樣。
不管屬性如何內裏的規則如何,識海,金丹,以及那些洞天,都是有其邊界和承受極限存在的。
但是單烏的那片星空卻仿佛根本不存在所謂界限,所以單烏才敢直接迎上去,將那片來勢洶洶的意識碎片給悉數吞噬,而不在乎自己是否有可能被那些意識碎片影響到心誌。
與此同時,單烏頭都沒回,便讓如意金帶著那一卷山水墨寶,直接向著赤靈子衝了過來。
赤靈子本能抬手,將那些東西都收在了手裏。
繼而單烏消失,然後赤靈子就看到了眼前那顆肉球的崩散,看到了那數千築基弟子的重新出現,感受到了那一刻自己不知所處之地是真是幻的茫然與動搖——她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的動搖到底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於是,眼下,赤靈子緩緩撫摸過那卷被如意金死死糾纏住的山水墨寶,隻覺得這是她那顆一直忐忑難安的心所能攀附上的唯一的倚靠:
“所以,我是不是應該相信他的判斷,堅信自己依然安然無恙?”
……
單烏抬起了頭,眯著眼睛看向自己麵前那一顆巨大的太陽。
在那顆太陽的映襯下,周圍的這個小世界,看起來竟是一片漆黑。
“弟子單烏,見過宗主。”在確定自己的視線無法穿透那耀眼的靈光之後,單烏老老實實地向著前方那顆太陽行了一禮。
“看來你還知道自己是誰。”那靈光之中,一個不知男女同樣也不知是蒼老還是年幼的聲音響起。
“我一向極有自知之明。”單烏謙虛了一句。
“自知之明?”那聲音有些不屑地冷笑了一聲,“瘋狂到用蓬萊三山的前途來賭我的現身,這可不像是有自知之明的人能幹出來的事情啊。”
“我也隻是想知道蓬萊的存在意義而已。”單烏抬起頭來——如果眼前這團光暈就是蓬萊宗主本尊的話,他現在的動作,等於是直視那位宗主的雙眼。
這是極為無禮的舉動,但是那團靈光隻是稍稍明亮了些許,便又再度恢複原樣。
單烏的眼裏閃爍著渴求的光芒:“宗主您已經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這蓬萊的前途,對您極為重要。”
“所以,我知道這個問題,絕不會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