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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回 鬥畫(中)

  “以你這麽多年看美人的眼光,還需要我出謀劃策嗎?”黎凰輕輕地跳上了單烏麵前的長桌,盤著尾巴蹲坐著。


  “會看而已,要說畫出來……我自己清楚我的水平。”單烏默默地回答,“這種純靠感情的東西,我並不擅長。”


  “你明明能夠將眼中所見完美地拓印出來……”黎凰有些疑惑單烏的心虛,下一刻卻明白了關鍵,“所以……匠氣?”


  “是的。”單烏應道,“書畫一道,若想登堂入室,光能還原可是不成的。”


  “和舞技一樣,隻有還原的動作,是不可能打動人心的。”黎凰點了點頭,在這一點上,她的確是比單烏更多了一些底氣。


  “所以你想怎麽做呢?”黎凰問道,“我可也不會書畫這些玩意啊。”


  “我的長處在於還原,所以,與其嚐試還原眼前這凡人舞蹈,不如試著還原你那天魔魅舞。”單烏提出了自己的建議,“隻要能將你的舞技還原出一兩分,我想應該就足以壓過他們一頭了。”


  單烏的提議讓黎凰歪著腦袋思考了片刻,而後直接埋頭趴在了單烏的手邊,看起來仿佛睡著了一般。


  而單烏的意識之中,一個與眼前這些舞姬同樣打扮的女子,正擺出了一個反彈琵琶的姿態,緩緩地轉過身來。


  ……


  眼見單烏也將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畫紙之上,蘇青幾不可查地撇了撇嘴,手指一勾,桌上那些畫筆便已落進了他的手裏,而他亦在此時抬頭,對著他身前的那名舞姬微微一笑。


  那舞姬正被蘇青的笑容弄得心花怒放,卻沒想蘇青接下來的一句話居然是:“你還不夠漂亮,換昨晚陪酒的那個過來,順便讓她再帶壺酒過來。”


  那舞姬的神色微微一僵,頓時尷尬了起來,但總算是經受過訓練,知道不可得罪客人,於是立即收斂了動作,垂首後退,小碎步地退了出去,不多時,一個麵罩輕紗的赤足女子捧著酒具從屋外進來,繼而整個人如同一灘水一樣,靠在了蘇青的身旁。


  “果然還是我的小茹比較可人。”蘇青笑道,終於是落下了第一筆,“此事終了,不如隨我同去天涯海閣?”


  “蘇公子說笑了。”那叫小茹的女子輕笑道,同時將滿上了酒水的杯盞奉到了蘇青的麵前。


  ……


  金壇這個時候其實已經畫完收工,注意到了場中諸人,特別是蘇青與那小茹的動靜之後,幾不可查地勾起了嘴角。


  幾個侍女上前,替金壇將那幅畫卷抖起,懸掛在了大廳的正前方。


  “拋磚引玉,拋磚引玉。”金壇拱手,對著周圍一群人笑著說道,而後抖動著滿身肥肉,挪到了旁邊的一張空椅上坐了下來。


  王懷炅分心抬頭,看了一眼金壇的畫作,隨即輕輕地鬆了一口氣——不光是他,甚至連甘露寺的那幾個僧人,都因此而露出了有些安心的表情。


  “總不會比他還糟糕了。”王懷炅心中暗想,落筆之時的意態亦是從容了不少。


  可是他還畫了沒有半截,便又再度感受到了一種無言的壓力。


  ……


  單烏和寂空兩個人幾乎是同時開始的動作。


  寂空之前一直在研墨念經,此時已是積下了幾乎滿滿一個水缽的墨汁,繼而隨著他袍袖一揮,放在他身前的那張絹紙便已騰空飛起,懸掛在了金壇那副畫的邊上。


  緊接著,寂空攏了袖子,一手端著那裝滿了墨汁的水缽,一手拿著那鏤金赤兔毫,繞過長桌和那名舞姬,直接來到了這懸掛而起的空白絹紙之前。


  那一水缽的墨汁,就這樣隨著寂空的隨手一潑,撞上了那張空白絹紙,繼而淅淅瀝瀝地滾落而下——看起來仿佛有人在那絹紙前方被斬斷了頭顱,滿腔不甘的熱血衝天而起,染上了懸空的白練,並就此潑灑出一個觸目驚心。


  寂空的動作讓所有的舞姬都停止了跳動,甚至連音樂也就此戛然而止,場中的那些修道之人甚至能夠感覺到寂空這一手中隱隱潛藏的殺意,甚至連金壇身上的肥肉都因此而一陣抽緊。


  蘇青和王懷炅都抬起了頭,有些震驚地看著寂空的舉動,蘇青甚至連自己筆端的顏料在絹紙上洇開都沒有察覺。


  “難道這是甘露寺在表達自己的不滿?”好些人的心裏都是這樣的猜測。


  下一刻,寂空低頭念了一聲佛號,仿佛是在為那冤死的魂魄誦念起了往生咒,於是整個場麵看起來,居然就有了一種類似於香火繚繞間依稀可見神佛垂眸的神聖意味。


  打破這種意境的是單烏。


  單烏一直沒有因為寂空的舉動分心,他在心中盤算了無數落筆的方法之後,索性直接拋下了手中的畫筆,出手按在了身前的長桌之上。


  一股股靈力順著長桌蔓延開來,繼而包裹起了那桌麵上放置的各色顏料,並攜帶著那些色彩流轉,鋪展,混合,繼而懸在那絹紙的上方——就好像他經常在意識之中做的那樣,以這些陌生的材質,重新組合成了一個完整的人形。


  如同某些幻術所能帶來的景象一樣,單烏眼前的絹紙之上,就這樣憑空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正在跳舞的女子——看起來好像與大廳之中的那些舞姬沒什麽區別,但是其舞姿之中所表現出的妖嬈之態,輕易地便將那些女子之前的舞蹈都襯托成了一群關節僵硬的木偶。


  寂空潑出的濃墨漸漸停止了滴落的動作,寂空亦在此時抬頭,舉起了手臂,以筆沾著那些未曾幹透的墨色,於那一片仿佛血痕一般的墨跡上輕描淡寫地勾勒了幾筆。


  單烏身前舞蹈著的小人也剛剛巧定格在了一個如同鮮花怒放一樣的姿勢上,而後那絹紙從下方往上一兜,仿佛是什麽封印用的法器,一眨眼便將那舞動的小人給捕捉了進去,其下手之果斷無情,竟引得好幾個人脫口而出,喊了一聲:“住手!”


  於是在寂空停筆並緩緩後退的時候,單烏麵前的這張畫卷,也隨著他的動作掛在了寂空那一團墨色的旁邊。


  兩幅畫,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


  寂空的畫隻有黑白兩色,潑灑而出的墨色成為了那些舞姬身畔蕩漾的輕紗,而後的幾筆如點睛一般於這團輕紗之中描繪出了一個容貌仿佛天女一般的女子,搖曳的體態如正在飛升天界,細長低垂的眉眼之中隱有慈悲之意,而更讓人驚歎的是,如果將注意力集中在那畫麵的空白之處,便能夠清楚地看到一副同樣也在舞蹈著的骷髏骨架——紅顏白骨,兩相對比,竟是連享樂之時,也不忘留下些讓人覺得振聾發聵的大道理。


  單烏的畫明顯直白得多,單純就是一個女子在舞蹈之中將雙手舒展開來的動作,隻是每一根線條每一個關節都是那樣恰到好處地勾人,而那豐富層疊的色彩以及種種花樣細節的還原程度,甚至某些部位凹凸有致的陰影,讓這幅畫看起來好像是將方才那位舞姬直接按在了紙上,唯一的區別大概是——畫中的這位女子明顯要美貌得多,體態也嫋娜得多。


  一方意境悠遠,仿佛衝進眾人耳朵裏的那些高僧大德的金玉良言,引人不由自主地生出種種體悟;另一方則仿佛萬丈紅塵中最直接的誘惑,似乎是在對眾人挑釁著:你們辛辛苦苦地修道求長生,難道真是為了那清湯寡水一般的永世孤獨?


  ……


  顯然在場的眾人都還沒有達到寂空那見美人如枯骨的境界,於是與那悠遠的禪意相比,單烏那仿佛是真實存在於畫卷之中,更仿佛真實存在於這世上某一處的美貌女子,甫一亮相,便已抓住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


  蘇青好像看傻了一樣,呆愣了半晌之後,丟下了手裏的筆,同時直接推開了身旁那叫小茹的姑娘,失魂落魄地走到了單烏的畫前,盯著那畫中女子默然半晌,終於是重重地感歎了一聲:“沒有想到世間竟有如此令人驚豔之女子。”


  王懷炅亦是長歎一聲,擱了筆,搖著頭說道:“今日得見寂空,單烏兩位道友之畫作,方知我所自傲一事,實為坐井觀天。”


  “這畫中女子……似乎有些像現在的伊伊?”路長風能感受到那畫中人眉宇之間的一絲類似,但是除此之外,其他的部分卻與伊伊截然不同,“難道他與伊伊,的確有些什麽別的苗頭不成?”


  金壇亦是有些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遲疑了片刻之後,便向單烏走了過去——他所在意的根本不是這兩人之間究竟誰的畫技更為高超,而是單烏這畫中女子,究竟是不是真有其人。


  金壇的疑問亦是場中大多數人心中的牽掛。


  “這畫中女子……或許未來某個時候會出現吧。”單烏思考了片刻之後,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


  “他違反了規則!”眼見場中大多數的人都被單烏畫中那女子吸引,場麵已經出現了一邊倒的趨勢,甘露寺的一個僧人站了出來,指著單烏,大喝了一聲。


  “說好了比的是書畫,可是他連筆都沒碰。”那僧人義正言辭地說道,“這種以靈力和神識投機取巧的事情,我們幾乎每個人都能做到,有什麽好拿出來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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