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回 定魂珠
這句提醒實實在在地起了作用,梁惠王覺得憋屈和不甘,他有些心虛,而且他被單烏撩撥起的怒氣並沒有發泄幹淨,然而想想那心思難定的老天爺,到底還是硬生生地停下了攻勢。
——死而複活對於修真之人並不奇怪,真正奇怪的是,單烏似乎從來沒有為他的死而複活付出過什麽代價。
——上天當真會允許這麽不公平的事情發生嗎?
——難道這上天就是想要垂青於這麽個生辰時日剛剛好的奴仆之子?甚至連自己的祭天之舉也是為了他而存在的?
於是,雖然梁惠王比單烏強大了無數倍,單烏就算冒死往他身上撞都撞不出什麽花兒來,他卻自覺主動地,將自己給置於了一個隻是抵抗的弱勢的地位,甚至生怕自己逼得太緊,單烏會直接來個自我了斷。
對比起來,單烏的不怕死,就顯得頗有些氣勢洶洶了。
“你以為我隻會自爆麽?我還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如果我到底仍未能與你玉石俱焚,那麽一炷香時間過後,通靈如意金就會割斷這個肉身的脖子。”單烏的威脅可以說是接二連三,“到時候我們誰生誰死,可就一清二楚了——當然,也很有可能我們仍然一起存在,就如同眼下這般。”
“什麽?你怎麽敢?”梁惠王怒道,他本在謀劃著先行示弱而後一舉翻盤,將單烏的魂魄給徹底鎮壓在此地,維持住一個不死不活再作打算,卻沒想單烏居然對這具肉身都還有留有後手,一時之間強行壓下的種種思緒頓時爆發,隻覺得單烏這人敏銳得有些可恨,而事情,也許真的會如同單烏所言那般發展。
——他畢竟不是這具身體的真正主人。
“我怎麽不敢?我又不是陛下這種貴命之人,大不了一拍兩散,我們誰都討不了好。”單烏笑道,仍未放棄自己仿佛用小勺子舀池塘那般的努力,一點點地削弱著梁惠王身上的穢氣,試圖更加靠近其中那些可能的要害之處,他的目標,看起來顯然就是伺機自爆了。
“你這個小爬蟲。”梁惠王的鬼臉都有些扭曲了,“就讓你好好嚐嚐我的手段!”
梁惠王突然發出了一聲長嘯,他身邊的穢氣猛地一凝,繼而收縮成束,交疊穿插,成就出了一張羅網,對著單烏那團星雲便罩了過去。
梁惠王準備許久的鎮壓之術終於施展了出來,而這一處空間之中,頓時宛如黑夜降臨,連天空地麵的輪廓都有些模糊了。
而這招式散發出來的氣息實在像極了當初趙藍衫所使的拘魂馭鬼符,撲麵而來的熟悉感讓單烏微微一愣,隨即閃避開來。
“中桓山到底是什麽來頭,怎麽看起來與這老鬼關係匪淺的樣子?”單烏有些疑惑,隻覺得冥冥之中,自己與中桓山之間的糾葛又深上了兩分,不僅僅是當初在那些黃紙小人麵前翻來覆去地死過的那麽幾回了的債了。
羅網兜頭罩下,前後左右皆閃避不及,單烏索性直接向著地麵衝去,憑著速度剛剛好維持在那羅網收口差一點便會被裝進去的地方,而眼看著地麵越來越近,單烏隱隱生出了一線希望。
——希望這地麵沒那麽貨真價實,希望自己在撞個星雲渙散之後,能夠發現這片天地之外的所在。
——希望這些背後便是自己所熟悉的那處識海。
……
如果要按照厲霄的說法,識海之能,溝通兩界,隻有完全掌握住所謂的識海,才能算完全掌握住了自我的存在。
這種話當初的單烏有聽沒有懂,因為不管是他還是厲霄,其實都沒太明白所謂的溝通兩界是什麽具體的含義,不過眼下單烏在真正把握住了自己魂魄的存在之後,卻是有了一點心得。
——一個人活著,包括魂魄與肉身,有魂無體是為鬼,有體無魂便為傀,人之識海,正是體與魂交匯的關鍵所在。
單烏現在是魂,魂也的確在識海之中,可是他還沒能抓住自己的體。
所以單烏之前的種種大家一起死的威脅其實一直是在虛張聲勢,讓梁惠王不敢對自己貿然下手,而在事實上,和死不死或者死的是肉身還是魂魄這些不試上一試沒人知道的玄乎事情相比,單烏到現在都還沒找到讓自己真正回魂的方法,才是他眼下最心虛的一件事。
在與梁惠王的爭鬥之中,單烏能夠清楚地感受到這片天地對梁惠王的加持——甚至會在梁惠王盛怒之時出現風起雲湧的異象,並源源不斷地為梁惠王補充構建身軀的魂力與穢氣,這說明此地應該也可等同於梁惠王的識海,而他十有八九正是靠著這片天地來把握單烏的軀殼。
一個鬼魂是根本不可能毫無憑依地修煉出一個成型的識海的,畢竟對識海來說,隻有依附在肉身之上才有存在下去的可能,所以一般的鬼物附身,其實都是爭鬥中磨滅原本主人的魂魄,而後直接接手那個現成的識海——那是一個步步驚心的過程。
而在單烏原本的識海之中,他所親見的,是無邊無際什麽都沒有的茫茫空間。
可是這裏居然出現了地麵出現了天空,看似開闊與無邊無際,卻給了單烏一種在天狗眼球裏張望到邊界的感覺,換句話說,此地正是依靠天空地麵這樣的界限來分割出一塊小小的隻屬於梁惠王的空間,再推衍一下,豈不是正說明這識海之中其他更為廣闊的空間,梁惠王仍是無能為力?
“這個邊界我可以突破麽?”單烏心一橫,索性也不轉向,就這樣高速飛旋著,向著那地麵砸去,速度竟猛地又提升了一大截,將那麵黑網一下子甩在了身後。
畢竟是在識海之中,就算有邊界,也不會存在真正的能砸得人灰頭土臉的土壤岩石,而且一個魂體也不會存在著諸如臉著地被砸個五官變形的可能,所以單烏的速度正在越變越快。
“梁惠王,你一定不知道,你現在所在的這塊區域,有一個巨大的破綻。”單烏的話語裏帶著挑釁著意味,“我隻要穿過那道破綻,這一處空間可就徹底毀了。“
單烏的話讓梁惠王再也按捺不住——因為他知道單烏說的是真的,雖然他根本不知道單烏是怎麽看出來的。
這空間其實本是一件法器,原名為定魂珠,是曆代梁國國君都會擁有的殉葬之物,在人身死之後仍可保持住魂魄不滅,更祈求將來某日,這殘留下來的三魂七魄依靠此珠重覓肉身,由此回歸人世,某種意義上便也永生不死。
而梁惠王正是靠著這枚定魂珠,方才在當日身死之時,留下了自己的魂魄,並由此開始修煉九幽噬魂,但是,這定魂珠的煉製方法不知是本來就有殘缺,還是因為已經傳遞了那麽多代,過程中總有遺失,梁惠王的三魂七魄在入主這定魂珠後,仍在以極其微妙的速度逸散,一年兩年看不出苗頭,十三年下來,梁惠王已經散去了一魄——雖然九幽噬魂能夠為梁惠王補上這失去一魄的缺憾,但是這補回來的魂魄,也已經不是原來的了。
梁惠王的心頭於是格楞了一下,隨即他想到自己的又一項弱點——自己早已經魂魄不全。
“魂魄不全?”這樣的想法提醒了梁惠王,“好,那我就讓你也來一個魂魄不全!”
“大家都魂魄不全了之後,看你怎麽爭!”
“認命吧!“梁惠王大聲喊了一句,同時整個鬼身也跟在那綴著單烏的黑色羅網之後,而那羅網迅速收攏,轉眼便已經完全變換了形態,形成了一柄長矛,矛尖正對著單烏那團星雲的中心。
單烏仍在加速,而梁惠王居然也一路跟上,甚至積蓄著力量隨時可能發出致命一擊,意圖在單烏奔逃到那處破綻之前,將單烏給打個魂魄不齊。
單烏雖然不知道梁惠王為何突然想開了甚至爆出了拚死一搏的猛烈殺意,但是這正是他所想要的,於是當下直接爆開了一條尾巴,爆炸產生的推動力讓他的速度又快了幾分,而梁惠王此時速度已至極限,眼見追之不及而單烏甚至有了逃開鎖定的跡象,竟是狠狠地將手中的長矛對著單烏狠狠擲去。
此時距離地麵——也就是邊界——已近。
星雲突然停住了逃竄的動作,換了一個姿態開始旋轉,那柄黑色的長矛正正地從那團星雲之中穿過,星雲甚至因此黯淡了不少,卻借勢附在了那黑色的長矛之上,甚至,還額外施加了一份幾乎耗盡了全部光彩的力量。
此情此景讓梁惠王神色大變,然而他卻已經來不及收手。
那柄黑色長矛毫無花巧地刺在了地麵之上,整個天地都因此而震蕩了一下,原本仿佛起伏山巒一樣的地麵中間,突然就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洞,長矛,以及長矛之上附著的星雲,就這樣一股腦兒地被那黑洞吸了進去,而後在另外的一片天地,四下逸散而去。
“多謝陛下助我這一臂之力!”單烏的聲音遠遠傳來,滿滿的都是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