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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我有話說(上)

  可惜不管單烏的腦子裏是多麽激烈的情緒,他的肉身依然處在李天師那傀儡術的控製之下,手腳僵硬麵無表情雙眼無神,乖乖地死了一次又一次而不知反抗,看起來的確跟一塊沒有知覺的死肉沒什麽兩樣。


  “雖然看起來和太歲仍有差異,但是我認為不管此物究竟為何,都應該盡快將他收歸宗門。”其中一張黃紙小人說道。


  “不過,此物眼下隻能算是稀罕,具體有什麽功效卻是未知,我等並不值當為此大動幹戈。”


  “兩位上師無需煩惱,對於此事,劣徒心中已有定計。”李天師躬著身子,開口道。


  “哦?你且說來聽聽?”


  “我已說動魏國國君魏央,想來不久之後,他便會前往中桓山拜山祭天,到那時,我可以將此物算作貢品,一並帶上,凡間帝王家的威儀,我想也不是隨便誰都敢來冒犯的,足以保證這一路上萬無一失。”


  “很好,便依此計。”一個黃紙小人讚同道。


  “隻是你要記得,祭天之行,封賞之禮,龍脈之氣,這些對宗門才是重中之重,切莫耽擱,千萬小心。”


  ……


  黃紙小人一個接一個平躺了下去,變成了一張張毫無生氣的普通黃紙,而李天師命令單烏與他一起,對著這些黃紙三跪九叩,做足了恭送的禮節。


  小房間裏安靜地隻有李天師與單烏幾乎同步的呼吸之聲,當然不會有人聽到單烏腦子裏那一陣陣的電閃雷鳴。


  “讓我說話!讓我罵人!他媽的我是人不是豬肉!讓我撕爛你們這堆裝模作樣的黃紙!我咒你們吃飯噎死喝水嗆死!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咒你們的後代生男為盜生女為娼!”


  “有朝一日,我單烏,誓要血洗中桓山!”單烏在心中嘶吼著。


  而那些人的名號一個兩個也被單烏牢牢地刻在了自己的心裏,大筆紅字,入木三分。


  ……


  單烏覺得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他被李天師放在了一個庫房一樣的房間之中,周圍堆疊著一些箱子,其他地方還零碎地放著一些諸如兩人來高的紅珊瑚,臉盆大小的玳瑁殼等等等等,此外甚至還有一座幾乎占據了小半個庫房的玉山,上麵雕刻著無數巴掌大的衣袂飄飄的神仙一樣的人物,而那玉質晶瑩剔透,顯然絕非凡品。


  單烏就盤膝坐在這玉山的對麵,兩個手還在自己的身前掐了一個不知道有何意義的,仿佛蓮花一樣的手印,更讓他覺得莫名的是,自己的身上居然還被紮上了一圈子紅布,看起來似乎真的就跟過年的時候上供給廟裏神仙的火腿一樣。


  不知道已經過去幾天了,沒有吃沒有喝,不能移動不能排泄,眼睛不能眨,身體不能自主地移動,但是偏偏身體之上的每一絲感覺都無比清晰。


  對單烏來說,沒有一次瀕臨死亡的痛苦,能有這一次這麽殘忍得讓人難以承受,兩相對比,他甚至覺得之前那些死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的死法,反而是一種仁慈了。


  是的,單烏的確能夠死而複生,但是就他的每一條命而言,他都還隻是一個凡人而已,就算因為修煉出內力的關係而顯得比普通人更能扛,卻也仍有極限的存在。


  “真當我是太歲成精了?”


  “難道我真的要這樣活生生地坐死?”


  “我認栽了,所有的死法相比,這一種才是最痛苦的。”


  “那見鬼的天師莫非是故意的?”


  而與肉身上的極度虛弱相比,單烏的腦子卻是前所未有的活躍,但是這種活躍帶來了更大的痛苦,因為每一個艱難熬過的刹那,都在這種出自本能的反複不斷的回味中,得到了放大與鞏固,並無限的延長。


  單烏隻覺得自己的腦子裏有一個全身冒火的小人,不斷地轉著圈兒,想要摔打著所有能夠摸得著的東西,可偏偏周圍是一片空白,於是這小火人所有的暴躁都砸在了空處,最後隻能抱著腦袋蹲在了一角,甚至連身上的火也漸漸熄了,露出裏麵燒成炭了的虛弱本體。


  “人能把自己憋死麽?”連求個痛快都不行的單烏,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這個假設。


  ……


  李天師捧著一個很是精巧的銅盒子進了庫房,而後蹲到了單烏的麵前。


  李天師伸手在單烏的身上到處捏了一遍,最後拎起了單烏的一條腿,一把小刀貼著單烏的膝窩,而後順著單烏的小腿往下,直接就從他的腿上削下了一塊肉來。


  單烏的臉上連抽搐的表情都做不出來,但是呼吸卻因此一滯。


  “難道這就是當初我剖了那麽多人的報應?”單烏的念頭依然沒有停止。


  李天師當然不會注意到單烏的反應,他隻是打開了那個銅盒,而後小心翼翼地將單烏的那塊小腿肉放進了銅盒之中存放著的冰塊上,隨即合起蓋子,隨便把單烏的創口處理了一下之後,提著那銅盒便匆匆忙忙走了。


  “好,看起來是忍不住了,吃吧,吃死你。”單烏的心中默默詛咒著,卻在另一個方向上燃起了希望。


  ……


  李天師兩手捧著那個小銅盒,以一種做賊心虛的姿態,悶著頭飛快地往摘星樓之中的丹房裏走去。


  在決定將單烏教給宗門之時,李天師心裏便已經有了這麽個監守自盜的計劃。


  ——太歲成精,如此重寶,既然落在了自己的手上,那麽自己又怎麽可能不從中撈點什麽?就這樣將他完完整整毫不打折地奉獻給宗門,而後等那些上師們從指縫裏漏出點好處來?

  怎麽可能?


  所以李天師這幾日都在籌備藥材,而如今,萬事俱備,隻欠這一塊肉了。


  李天師推開了丹房的門。


  ……


  七天之後,魏央將祭天之行的計劃在朝堂上提了出來,有人讚同,認為國君的這種行為可以體現其心懷蒼生,有助於壓下因為晦月災年而有些浮動的人心,卻也有人強烈地反對,認為這種歪門邪道的花樣除了勞民傷財之外,便隻會助長李天師在民間的影響力,這種事情發展到最後所會帶來的影響,可就難說了。


  所以雖然魏央態度堅持,但是權衡了雙方的意見之後,這祭天之行,仍是沒有那麽快便能定下來。


  單烏在這段時間裏已經默默地在那庫房之中死去活來過一輪了,現在整個人幾乎都是一種全然麻木的繼續等死的狀態。


  李天師親自上陣,煉了足足七天七夜的丹,也終於要宣告出爐了。


  爐火漸漸熄滅,李天師甚至等不及這爐膛的冷卻,便以內力隔空推開了爐蓋。


  沒有成型的丹藥,隻有內膽底部黏著的一團黑漆漆的藥膏,泛出了濃重得有些發臭了的藥味,一縷靈氣盤桓其中若隱若現,這便是這些日子以來提煉出來的精華,也就是李天師依照上古丹方替自己煉製的靈丹妙藥。


  李天師激動得雙手顫抖地以玉勺刮出這些黑色藥膏,並捏出了一顆藥丸。


  “你,來吃了這顆藥。”李天師隨手指定了一個小道童。


  他不會上師們那些通靈的辦法來鑒別丹藥的好壞,隻有直接讓人來試藥。


  結果一炷香的時間都還沒到,這個小道童就突然開始伏地吐血了。


  “唉,看來果然是煉廢了。”李天師一愣,歎了一口氣,也不去理會剩下的那些藥膏,起身便去取了冰盒匕首。


  可是待他從單烏身上又切了一塊肉回來的時候,卻有些驚詫地發現,這個小道童居然仍在吐血,整軀幹部分都已經癟了下去,神智卻依然清醒,在看到李天師的時候,甚至還頑強地伸出一隻手來,口中呼喊著師尊。


  李天師青著臉上前將那小道童翻來覆去地檢視了半天,想不通其中道理,於是伸手點了另外一個小道童,讓他吃下了一塊單烏的肉。


  這第二個小道童似乎是知道自己會死,一邊吞咽一邊哭泣,看得李天師好不耐煩,反手一巴掌便拍在了那小道童的腦袋上,將他抽在了地上。


  沒過多久,這第二個小道童也開始吐血。


  這種內髒幾乎全部化成血水的不生不死的狀態,李天師根本沒有辦法用藥物之中靈氣太足普通凡人無法承受來作為解釋。


  想到了自己早前的邀功,李天師隻覺得自己的頭皮一陣發麻,那些上師們要是知道這小妖煉藥是這種效果的話,隻怕會輕蔑一笑,而後認定自己是為了那一點功勞處心積慮弄巧成拙,別指望會有什麽獎賞,更有萬一之事——如果有人有心作祟,意圖欺瞞上師的帽子一扣,便連自己這十六年的兢兢業業都未必值得一提了。


  李天師心煩意亂地出劍削斷了兩個小道童的脖子,然而那兩人的軀幹如同被戳破的水袋一樣噴了滿地的鮮血之後,仍未停下他們口中此起彼伏的師尊二字。


  李天師有些踉蹌地後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他的運氣果然從來沒有好過。


  ……


  “你終於肯讓我說話了啊?”單烏齜牙咧嘴地對著李天師笑道,“不好意思,這回可沒那麽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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