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太歲成精
李天師住了手,頗有些興趣盎然地看著單烏身體裏的這條脊椎,心頭的狂喜卻又膨脹了數分。
“這果然不是一般的妖獸!”
“如果是活物,就需要用別的手段收取了……”
李天師索性收起了那布袋,開始研究起單烏這具屍體的變化。
這是一種看不見的變化。
李天師發現,隻要自己的視線落在了單烏的身上,那麽不管自己看了多久,似乎骨頭還是那些骨頭,血肉還是那些血肉,但是一旦自己的視線偏移開來,再回過去的時候,單烏的身體裏便似乎多出來了一些什麽,無聲無息毫不起眼,如果不是李天師這種對自己的記憶裏有足夠自信的人,隻怕根本就不會察覺到其中究竟發生過一些什麽。
李天師對單烏的興趣越來越大,因為他的腦中已經對單烏的來曆設想出來了一種可能。
——太歲,也就是肉靈芝,幾乎不會死的一種天材地寶,別說切了一塊還能重新長回去,就算看起來已經幹枯成了一塊石頭,放回水中也會飛快地複蘇。
如果眼前這個小子,是一隻人形太歲修煉而成的精怪的話,那麽會出現這種現象,自然也不是不可能了。
太歲可是實實在在的好東西,就算沒成精怪,那也是無數靈丹妙藥所需要的重要成分。
心中有了定計的李天師便也不再死死地盯著單烏不放,狠狠一咬牙,從懷中抽出了一疊符籙,在單烏的身邊很是布置了一番。
……
單烏的意識回到身體裏的時候,他隻覺得自己的眼前依然飄蕩著那個金光閃閃的大烏龜殼,這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暗罵了一聲。
因為這個烏龜殼的出現,意味著自己的天魔解體已經被人擋下了。
“原來是隻老烏龜。”單烏睜開了眼睛,看著頭頂上漫天繁星,對著那似乎仍在自己眼前晃動的烏龜殼,輕聲罵了一句。
而在單烏捧著頭坐起,打量四周的時候,李天師正施施然地轉過身來,與單烏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你果然活過來了,不枉我做了這些準備。”
李天師的表情看起來的確是等待多時了,甚至還笑得春風滿麵,而單烏,卻實實在在地有些愣住了。
單烏的確沒有經曆過被人等著複活的場麵,特別是這人還一臉期待,完全沒有表現出類似於驚詫恐懼難以理解之類單烏覺得該有的情緒,於是單烏的思維在那一瞬間突然就打了個頓,直接就傻在了地上。
隨即單烏便想到了自己所麵臨的麻煩——自己以死脫身然後裝作沒有這件事發生過的想法,就要像一個泡沫一樣劈啪破碎了。
李天師布置下的那一圈符籙,已經在單烏發愣的這當兒,彼此之間延生出了一條條無形的絲線,將複蘇的單烏像蠶繭一樣,牢牢地固定在了地麵之上。
“天師大人還真是屬烏龜的,居然有耐心等這麽久。”單烏撇著嘴角,冷笑了一聲,想要起身,卻發現那無形絲線看似柔弱,卻是堅不可摧,不管自己怎麽掙紮都無濟於事反而很快被纏得連呼吸有有些困難了。
“你這太歲小妖的靈智,著實不低啊。”李天師撫掌大笑道,根本就沒有理會單烏的諷刺。
單烏的眉頭微微地挑了一下,露出了有些疑惑驚訝的神色來。
他並不奇怪李天師對自己的死而複生毫無驚詫之色,但是卻萬萬沒有想到,李天師會認為自己是死不了的太歲精。
太歲是個什麽東西單烏還是知道的,而看李天師那種興奮莫名的表情,單烏就算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出,如果自己真的落到了這位天師大人的手裏,那麽等著自己的,搞不好真的是被片成肉片上鍋裏炮製的命運了。
“不,我其實是個人……”單烏聽出來了李天師話裏的意思,一時間竟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就辯解了一句。
“每個妖怪都會說自己是人的。”李天師笑道,他手裏的黃紙突然挺直,而後飛了出去,懸浮在單烏的頭頂之上,而在這個時候,原本貼在單烏身邊的那一圈符籙也都開始浮空而起,圍繞著單烏轉起圈來,那些無形的絲線更是試圖鑽進單烏的身體,直接捆縛在他的骨骼之上,所產生的疼痛酸麻之感,讓單烏不由自主地輕聲哼了出來。
單烏的手腳以一種不太協調的姿勢運動了起來,就好像原本癱軟在地麵之上的牽絲木偶被人拽著操控的絲線拖動一般,關節扭曲地站了起來,歪歪斜斜地杵在李天師的麵前,而那些環繞飛舞的符籙也懸停了片刻,隨即一張接著一張,啪啪啪地貼在了單烏的身上,同時那張懸在單烏頭頂的符籙更是化作了一柄寸許長的小劍,嗖地一聲沒入了單烏的天靈蓋,將他直接給戳了一個透心涼。
那種被刺穿的真實的觸感讓單烏的腦袋在那一刻是完全空白,片刻之後,他才發現自己似乎還是活著的,也可以有所思考,甚至手腳似乎都放回了相對比較正確的位置,而身上的那些符籙都已經燃燒成了灰燼,在他的表皮上留下了一個個銅錢大小的紅斑。
“嗯?”單烏有些疑惑,想要開口詢問,卻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張開嘴,也無法抬起頭,或者是轉動眼睛。
一聲響指聲傳來,單烏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開始運動,竟是直接雙膝跪地,對著前方的李天師行了個三跪九叩的大禮。
“很好,看起來是成了。”李天師哈哈大笑的聲音傳來過來,“畢竟是師尊賞賜下來的傀儡符啊。”
而後李天師啪啪地拍了兩掌,單烏隨著這聲音便自主地站起身來,而後一塊黑色的鬥篷兜頭罩來,直接將單烏給蒙了個嚴嚴實實。
……
不能說話,不能抬頭,不能眨眼,不能自主動作,全身上下似乎就隻有腦子還在自己的控製之中,這樣的感覺讓單烏很是憋屈,隨即便開始反思起自己的所作所為來了。
他發現自己已經有了一個習慣性的想法,那就是他總是覺得自己的死而複生是一件非常獨特的沒人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是事實上,對於那些見多識廣的修真之人來說,自己的這些小把戲,或許真的不值一提。
“難怪文先生從頭到尾都沒透露過對我這死而複生的能力的看法,看來並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根本就不屑於談論這件事,同時也認為這種本事根本就不足以作為倚仗吧……”
“果然,這種僥幸以後還是不能再有了。”單烏默默地對自己說道,雖然自己麵對的仍是種種的凡人,但是沒準其中就有那麽些個見多識廣的呢?
……
司天院,摘星樓,一間四麵封閉的小屋,屋子的中間有那麽一張法案,上麵擺放著香燭黃紙,還有種種諸如招魂鈴鎮魂幡桃木劍雞血朱砂等物,李天師站在這法案的前方念念有詞忙忙碌碌,而單烏端端正正地跪在他斜後方的位置,罩在頭上的鬥篷已經被掀開,甚至臉都被李天師命令手下童子擦了個幹淨。
李天師念叨了半天不明所以的祝禱之語,而後抽出一張黃紙,並指一劃,便切出來了個人形,隨即筆沾朱砂,低著頭在那上麵勾畫了半天。
待到一切就緒,李天師從懷裏摸出了一個小瓶,小心翼翼地往那黃紙小人上麵滴了一滴清澈透明的液滴。
“他的師門到底給了他多少東西?難道這些都不算修真之人直接插手凡人爭鬥麽?”單烏默默地看著,微微覺得有些不甚公平。
那黃紙小人在承接了那滴液體之後,居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在那法案之上踱著步子,隨後背著手,做出了一副世外高人俯瞰雲間的模樣。
這場景讓單烏很想笑,但是隻能腦子裏笑,一時間憋得很是有些痛苦。
李天師卻是無比嚴肅地對著那黃紙小人跪了下來:“劣徒李辰,見過清曇上師。”
“免禮。”那黃紙小人伸手示意了一下,而後很是端莊地轉過身來,“有何要事稟報?”
於是單烏更想笑了。
……
李天師對著那黃紙小人說了一通發現單烏這麽個太歲小妖的過程,同時也詳細說了自己在單烏身上發現的異常,更令單烏也上前跪在了那黃紙小人麵前,而那黃紙小人晃著腦袋將單烏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後,頗有些遲疑地開了口。
“看不出此物底細,你說此物可以死而複生?”
“不敢欺瞞上師。”
“把它殺了,讓我看看。”黃紙小人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是。”李天師領命,一個響指,單烏甚至來不及在心裏罵一句老烏龜,他自己的手便已經狠狠地蓋上了自己的天靈蓋,而後便是世界一片漆黑。
……
單烏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死了幾回,因為那個黃紙小人一次兩次沒能看出什麽有價值的信息,便傳訊了其他人前來判定,然後單烏就在那些上師麵前又死了幾回。
單烏隻覺得自己腦子裏的粗話快要把自己的頭給撐爆了,不能直接開口問候李天師連同他背後宗派那些上師的祖宗十八代更是讓這種恨意濃厚熾烈連綿不絕,而這種恨意不光是針對這些人讓自己死去活來受的罪,更多的,卻是累積在那些上師們表現出來的那種完全不當自己是人的冷漠上。
打個比方,就好比肉攤之上,有人指著一塊肉說:“喲,這塊肉不錯,給我切成肉燥,記得切細點。”
看起來好像沒啥,但是單烏現在在這些上師們的眼裏,他的身份就是這塊要被亂刀斬碎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