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你不仁我不義(下)
平等王沒有立刻就追著那些碎石一起下去。
畢竟對付單烏這麽一個小蟲子實在太過輕易,完全沒必要就這樣急吼吼地追上去,弄髒自己的衣服,狼狽掉自己的形象——這種時候隻有自己的淡定從容,才能帶給倉惶逃竄的單烏最大的危機感,讓他享受更久的喪家之犬步步驚心的待遇。
所以平等王等那些塵土稍落之後,方才上前了幾步,開始大量單烏衝出的那條生路,隨即便發現那棵最早被自己劈斷了的巨樹的大小別有玄機,很快他便覺得這懷疑其實就是真相。
這棵巨樹的大小的確相當可觀,就算是平等王想要徒手劈斷,至少也得用上七成的功力,於是這棵巨樹的折斷從側麵可以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平等王剛才的那一擊,的確是沒有留手,是真的想要取了單烏的性命的。
如果方才平等王並沒有出死手,隻是想要教訓一下單烏,而多留了幾分力氣的話,那麽最多也就讓這棵樹的表層崩裂出一些碎片,這樣非但無法給單烏的逃走造就如此巨大的聲勢和掩護,還能讓平等王輕易地將單烏給抓回來——但是這麽一來,也足夠讓單烏判斷出,平等王並不是真心想取他的性命,他與平等王之間的關係還有轉圜的空間。
或許,單烏這個機敏的小子甚至會在這棵樹完好無損的前提下,自己繞出來對平等王表示投降臣服認輸,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拚著可能一時不慎便被那些碎石砸個粉身碎骨的風險,也要趁著這麽聲勢浩大的一線機會,逃之夭夭。
“這麽看起來,倒是我食言了?”平等王低頭看了看自己手,想到了所謂的賭約,不由輕輕哼了一聲。
平等王搖了搖頭,隨即轉身,大步地回到了通天鏡的麵前,瞪起雙眼,意圖從那些斑斑點點的光芒上,找出單烏接下來的行動軌跡。
既然已經食言,便也無妨用了這通天鏡。
平等王的目光在這通天鏡上逡巡著,但是當他將本來預計的範圍看過,而後將這麵鏡子從上看到下,一寸一寸地都仔細搜尋過了之後,卻始終都沒有發現那顆本來應該代表單烏的光點,眉頭不由自主地就皺了起來。
“消失了?怎麽可能?”
……
單烏顯然是沒死的。
“這小子對通天鏡動過手腳。”平等王很快便想到了這點,他知道在自己看起來是沉睡的時候,單烏不止一次地圍著這個通天鏡在摸索著什麽,雖然每次自己醒來他都表現得無比乖巧地伺候在一旁。
通天鏡太神奇,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夠理解的,所以他自然無所謂單烏那些偷偷摸摸的舉動,反正都是注定徒勞無功的行為,可眼下這情景,讓平等王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單烏最後留下的那句提問。
“哼,莫非以為沒有通天鏡,我就奈何不了你了麽?”平等王回頭看了看那條被碎石砸出來的通路,聽到下方的動靜已然漸漸平息,捏了捏拳頭,嘿嘿笑了兩聲,邁開那兩隻大腳,幾乎是一步就跳進了林子裏,而後便沿著那條被推開的通道直墜而下。
……
單烏在往上爬。
他並沒有跟著那直衝而下的碎石們一起直接落到地麵,在中途的位置,確定平等王一時半會沒直接跟著墜下來之後,他便在一塊與自己同時墜落的石頭上借了力,讓自己打橫衝了出去。
在衝出碎石籠罩的範圍之後,單烏在這傾斜陡峭的山壁上攀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斜著生長的石化樹木,飛速地橫移了足有百丈之後,便轉過了方向,開始沿著這山壁往上方爬去。
如果平等王在發現通天鏡對單烏已經失效之後,想要開始追蹤單烏,首先的選擇便會是順勢直衝而下,而落地之後總歸是要搜尋一番,一來一回的時間,已經足以單烏在這山壁之上做很多事情了。
……
單烏的這一切行動能成功的前提,自然是在通天鏡上麵抹去代表自己的那個光點,讓平等王隻能依靠直覺來追捕自己。
其實在成功之前,單烏是不怎麽確定自己能夠做到在通天鏡上抹去自己這一點的。
他隻是能感覺到自己胳膊裏那點點從地府之外山壁之上積累下來的涼意與這通天鏡上的光點之間有所感應,並且在分析過那通天鏡上光點的規律之後,他也能判斷出那一顆光點代表的是自己。
所以單烏決定試上一試。
試什麽?自然是試那些冰涼涼的力量。
參考了平等王以三昧真火誘發自己體內真氣循環的方法,單烏利用通天鏡上的那些光點作為刺激的來源,意圖捕捉到那些涼意在自己體內的運動。
起初的時候,這些涼意隻是在自己的胳膊裏輕輕顫動著,彌散得仿佛這林子裏的鬼燈籠一樣,在試了很久之後,終於自己中指指尖處,捕捉到了一個小小的星芒一樣的點,這一點仿佛一根小小的挖耳勺子一樣,在單烏的中指接觸到代表自己的那顆光點的時候,一伸一縮,就將那個小光點從通天鏡上給挖走了。
光點似乎就因此進入了單烏的體內,具體怎麽樣了單烏無法確定,但是這樣的結果讓單烏知道,是時候從這平等王的眼皮底下離開了。
沒有平等王的疑問,單烏也會想辦法出言挑釁的。
生死之賭,公平公正,誰會當真?
單烏毫不懷疑,所謂的生死之賭到了最後,不論自己玩出什麽花來,平等王都一定會想方設法地讓自己死。
——因為喜歡賭的人,都一定會堅信自己能贏。
……
時間大概過去了一天多,平等王帶著一肚子的疑惑,重又回到了通天鏡所在的這處平台上。
他沒能找到單烏的蹤跡。
其實以平等王的功夫,他就算想要搜遍這麽一處空間的全部地麵,所需要耗費的時間也不過兩三天,而他這般搜了整整一天,搜尋的範圍已經遠遠超過了單烏可能到達的區域。
可單烏偏偏就是消失了,沒有任何痕跡證明他曾經從這一片碎石狼藉的地方往任何方向離開,這極大地動搖了平等王之前滿到幾乎溢出的信心,他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想到了單烏的那句提問,同時也想到了山崖上麵的那一麵無解的通天鏡。
“隻是一隻小老鼠而已,怎麽可能真有那通天徹地的本事?”平等王否認著自己的動搖,“一定是有什麽東西被我忽略了。”
眼前的毫無頭緒以及思維裏始終不肯出現的靈光讓平等王有些暴躁,進而有些口幹舌燥,那些從開始就一直飄落到現在的細碎成粉塵的石頭渣子讓平等王覺得咽喉發澀,於是這一天的徒勞無功之後,他打算先回去弄點酒水潤潤嗓子,也好平複一下心情,重新思考下自己到底忽略了什麽。
於是平等王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堆放酒水的地方,隨手拍開了一個酒壇子,高舉過頭,就要往自己嘴裏倒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突然瞥見那壇子底部藍光一閃。
酒壇子啪嗒一聲被平等王摔到了地上,酒水四溢,酒香翻滾地飄散在空中,破碎的陶片在地麵上彈動著,豎立起一根根尖銳的棱角。
酒水很快被地麵吸收,隻剩下一塊酒壇底部的碎陶片因為形狀的緣故還留下了一點殘餘的酒液,而在那點酒液之中,浸泡著數粒藍瑩瑩的鐵砂,連帶那點酒水都呈現出一種極淺的藍色來。
“奪魂砂?”平等王臉色微變,這奪魂砂曾經是楚江王的獨門暗器,其上所淬毒素無不是楚江王集畢生才智的心血之作,而其配方之複雜多變,更是使得每一批奪魂砂的解毒方法都隻有楚江王一人知曉,所以楚江王輕易不會允許他人使用此等暗器。
這一回,顯然是單烏那些人裏誰得了寵,或者楚江王想要防備誰,這才大發慈悲賞賜下來的。
同時,正是因為成分複雜,所以這些毒素雖然做不到見血封喉,卻都是無比地難纏,一旦入體便與經脈難分難解,就算以內力去逼也很難逼得幹淨,是以平等王這種修為的人,若是不慎被這奪魂砂劃破皮肉,最好的方法也依然是將那塊被毒素沾染的皮肉直接切去,免留後患。
奪魂砂浸泡在酒液之中,其效果當然不會比直接劃破皮肉來得犀利明顯,但是卻更具隱蔽性,如果平等王沒有繃住心裏時刻警惕的那一根弦,待到他喝幹這壇水酒,隻怕也就是這奪魂砂之毒開始發作的時機了。
“這麽危險的東西怎麽能隨便給那些小鬼?真是不知輕重的女人。”平等王在內心暗暗地罵了楚江王一句。
於是平等王陰沉著臉,死死地盯著那酒壇底部的幾粒奪魂砂,而後惡狠狠地將視線轉向了其他的酒壇上。
果不其然,每一個酒壇的封口上,都有那麽一點小小的新鮮的封泥痕跡,扒開那一點痕跡之後,便可以發現一個小小的,隻能穿過一粒鐵砂的小洞。
這個小洞十分隱蔽,而且上麵又都覆蓋了一層從酒壇邊沿那些不規整的地方摳下,而後挪移過來的封泥,在這整體昏暗的空間之中,如果平等王不是有了疑心而後一個個酒壇子湊到眼前仔細看過的話,根本就不可能發現。
而連砸了兩個酒壇之後,平等王隻能接受自己眼下是一壇酒都不能喝了的現實。
“那小子是什麽時候動的手腳?難道他沒有逃遠,反而折回來了?”平等王的眉頭皺了起來,而在這個時候,他再一次發現了異常。
水袋,以及裝了肉幹的那些小布袋,似乎都少了幾個。
平等王又一次清點了自己眼前的這些東西。
“這個膽大妄為的小子,居然真敢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