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你不仁我不義(上)
單烏被平等王一巴掌拍到了地上。
身體在接觸地麵的那一刻便自然有了反應,團成一個球的單烏在觸碰到地麵的時候,便是一個反彈,而後在騰空之時他伸展開了四肢,翻轉了身形,穩穩地站到了地麵上。
“十三天了,你的進步很不小了啊。”平等王臉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方才對單烏表現出的疑惑與詫異。
“單烏謝過平等王殿下指點之恩。”單烏躬身行禮。
“你小子心眼不實,禮數倒是周全。”平等王用手指點著單烏,嘿嘿地笑著。
“口上說說而已,並不算什麽禮數。”單烏搖頭回答道,“日後單烏有所回報之時,才敢坦言謝恩,才敢稱之為周全。”
“我不會信你這句話的。”平等王回了一句,眼下他看起來一副心情不錯的樣子。
單烏察覺到了什麽,於是他的眉頭輕輕地跳了跳。
“你過來坐著,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平等王很隨意地坐在了大殿的門檻上,回頭從牆邊撈了一個酒壇子,直接拍開往嘴裏倒了一口,隨即抹了抹毛茸茸的下巴。
單烏依言走近,盤腿坐下。
就在單烏剛剛坐定,抬頭看向平等王,想知道這人葫蘆裏又在賣什麽藥的時候,平等王那蒲扇一樣巨大的手掌,就那樣帶著滾燙的熱風,對著單烏的腦袋直接壓了下去。
單烏隻覺得自己頭頂一重,眼前一黑,來不及做任何反抗,他的腦袋便已經被平等王的那隻大手整個兒給捏住了,五根指頭仿佛燒的赤紅的鐵條一樣,頭皮上被壓住的皮肉似乎都要在這五根手指之下化個幹淨,似乎平等王的手指隻要稍微撚一撚,自己的腦袋就會和還帶著紅衣的花生米一樣,被脫出個光潔溜溜頭骨來。
單烏雖然剛剛掌握到了局部小周天的竅門,但是人腦袋上的經脈實在是太過複雜,他想有所抵抗也是有心無力,所以他幹脆地閉上了眼睛,用一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不聲不響地受了平等王這一抓。
如果下一瞬間便是自己的腦漿崩裂,那單烏也隻能認了,大不了等活過來後,再想辦法往這赤血熊的酒裏加點什麽料吧。
而平等王鉗在單烏腦袋上的手在這個時候微微鬆了一些,隨即,單烏便聽到了平等王略帶感慨的聲音:“你果然一點也不怕死。”
單烏把眼皮微微掀開了一條縫,便看到平等王將手收了回去,並用一種頗為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自己。
“我怕死的啊,誰不怕死?”單烏睜開了眼,露出可無辜的表情,抬頭看向平等王。
“你的心跳,呼吸,體溫,從剛才到現在,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平等王搖了搖頭,又往嘴裏倒了一口酒。
單烏遲疑了一下:“我以為練武之人,本就該有這點勇氣的。”
“我在這裏見過了無數的小鬼,他們都是從生死之間磨練出來的,他們沒有一個能夠在真正麵對生死的時候無所畏懼,不過大多數人,都能夠用一種更為強烈的渴望更為激烈的追求,來掩蓋住了這種恐懼罷了。”
“你不在乎自己的命,卻也不是那種生無可戀心如死灰的人。”平等王盯著眼前的單烏,巨大的眼睛一動不動,仿佛要在單烏的臉上看出朵花來,“難怪楚江王如此看重你,可惜……”
“可惜?”單烏眉梢一抬。
“可惜三天之後,你就得下地獄了。”平等王眉目一展,嘿嘿地笑了起來,似乎自己說了多有趣的一個笑話一般。
單烏的眼珠子轉了轉,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明人不說暗話,不知道平等王殿下在這所謂的陰曹地府之中這麽多年,是不是真的相信有地獄?”
“哈,我所在處,即是地獄,你說我相信不相信?”平等王哈哈大笑,同時一巴掌把單烏給拍上了天空,“休息夠了就再來,你的小命隻剩下兩天了。”
單烏這一回借力飛起,卻沒有再一次地團成一團,反而在空中轉折了身形,直接借力橫向飛出去了四丈。
“其實,我在這陰曹地府中見過真正的地獄之景。”單烏穩穩落地,方才開口說道,並沒有理會平等王臉上對於自己居然膽敢閃避一事露出的驚詫神色。
“所以我想請教殿下,如果有這麽一個從來沒有相信過鬼神之說的人,譬如你我,突然有一天發現地獄這種地方居然是真實存在的話,那麽他應該怎麽看待呈現在他麵前的這個世界呢?”
平等王的臉色微微就有些變了。
這個地府裏麵,隻有單烏以及他們這些個閻王是早就有了自己對世界看法的人,沒有被所謂的聖者影響太多,所以雖然雙方觀點仍有差別,但是單烏還是很容易抓住那些閻王們的思路,特別是單烏早些日子一直在花似夢的身邊看著她那些瘋子一樣的所作所為。
——我不信鬼神,因為我就是自己的神,我與其他那些被洗腦過的懵懂小鬼不一樣。
——我並沒有對文先生全然臣服。
——我仍有有朝一日翻盤奪回惡人穀重新立於光天化日之下的可能。
——可是,真的能夠不信鬼神麽?
……
平等王已經記起,單烏在跟著楚江王之前,是文先生送來的人。
平等王當然不會就讓自己的思路跟著單烏這麽個狡猾小鬼的引導走,所以他隻是略微沉吟片刻,便做出了決定。
平等王對單烏招了招手:“這種問題一時半會沒有答案,先放著,我們繼續練功。”
“平等王殿下這些日子也辛苦了,不如就讓小的自行修煉可好?”單烏看了看平等王的巴掌,非但沒有上前,反而還後退了一步。
“你還想不想好了?”平等王皺眉。
“我隻是暫時還不想死。”單烏的腳步仍在後退,腳踝與膝蓋的著力點也在微微發生改變,似乎隻要他的腳背微微一繃,他整個人便能立即像根箭一樣掉頭就跑。
“有我助你一臂之力,你還愁不能活更多天……”平等王開始還和顏悅色,但是單烏那後退的舉動顯然觸怒了他控製住自己表情的最後一根弦。
平等王的眉毛幾乎是倒豎了起來,雙眼圓瞪,麵上的肌肉繃緊,大口張開,對著單烏就是一聲怒吼:“滾回來!”
平等王手邊的空氣都因為高熱而有了些變形的跡象。
“不。”單烏看了一眼平等王的手掌,已經快要退到林子的邊緣了。
“我是講究公平的人,你莫非還有懷疑?”
“公平這個詞,隻有在大家實力都差不多的情況下才有用,而我所麵臨的公平,其實都是平等王殿下的恩賜,平等王殿下如果想要收回,那也隻是一句話……不對,是半句話都不用說的事兒。”單烏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方才說的話過線了,眼下也是我自己自作自受。”
“沒錯,的確是你自作自受。”平等王原本鬆垮垮的姿態在一瞬間突然繃直,就跟當初腰斬了陸正的那根天羅絲一樣,帶動著平等王那赤血熊一般的身軀,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高速,向著單烏撲去,而平等王那蘊滿了三昧真火的雙掌,也在同時拍了出去。
空中出現了兩道空氣變形而產生的環刃,交錯成了一個十字,直接將單烏以及他的軀幹大部分都籠罩在了裏麵。
單烏的反應畢竟不慢,更何況他早就在平等王的殺意升騰之前就做好了轉身就逃的準備,此時腳背一弓,同時踢出,地麵上的浮土便在這一踢之下直接飛起,往平等王的身前攔去,而他自己,也借勢往身後的石林子裏一撲。
那是單烏早就看好了的位置。
平等王的攻勢沒有被那掀起的沙土攔截住半點,甚至那些懸浮在半空中的浮土都全部變成了平等王那兩掌的先鋒軍,暗器一樣飛速地往前方擊去,卻連同平等王那兩記掌力一起,砸在了一棵石化樹的樹幹上。
那樹幹上立即出現了一大片蛛網狀的裂紋,隨即,那棵樹的內部便傳來了哢嚓哢嚓的聲音,裂紋蔓延,變得更多更深,甚至還有無數細小的石屑碎塊從那裂紋之中剝落而下,偌大的一棵石化樹,竟是搖搖欲墜。
平等王的大腳落地時所帶來的震動成為了最後一根稻草,那棵石化樹在微微顫抖了一下之後,順著方才受力的方向,斜斜地像著前方倒去,一路砸斷無數枯枝斷椏,而這一切落地之後的轟鳴之聲,更是在這夜色裏遠遠傳遞了開去。
這些都還沒完。
這一處的地麵都是傾斜的甚至都可以說是有些陡峭的,一棵巨樹的倒下所帶來的效果可不光光隻是牽扯到這棵巨樹的身形所能影響到的範圍。
這棵斷裂的巨樹,連帶那些被它一起砸斷了的石化樹木,在轟然倒地之後,借著這倒地的衝力以及這陡峭的地勢,開始翻滾著跳躍著向著下方落了下去,一路清掃。
被連帶著衝擊斷裂的樹木越來越多,而這些破碎的石頭的落勢也越來越快。
雖然沒有水,但是這些碎石,仍然轟隆轟隆地,仿佛高山斷崖上落下的瀑布一樣,就這樣一往無前去了。
平等王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這兩掌能夠達到這樣的效果,眼前的連鎖反應讓他完全無法再繼續追著單烏攻擊下去,隻能感應到有那麽一個活物正隨著這洶湧而下的碎石們一同漸漸遠去。
看起來,似乎真的能讓他逃出升天的樣子。
……
平等王目送著這滾滾碎石從自己的眼前翻滾離去,鼻子裏哼出來了一聲冷笑:“果然是突破了,不過,你難道真以為這樣就能從我手裏逃出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