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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命硬(中)

  單烏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是真的到了地獄。


  他的周圍都是各種巨大的水晶罐子,裏麵裝著各種各樣的斷肢殘軀,漂浮在透明的液體裏,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居高臨下地盯著他,驚得他幾乎是立即從地上彈起,擺出了防備的姿態。


  然而隨著單烏的動作,一串金鐵交擊的聲音響起,隨即單烏便覺得自己的脖子一緊,低了頭,發現自己的脖子上居然多出了一個黑鐵的項圈,同時一根鐵鏈將他鎖在了他旁邊的一張桌子的桌腿上。


  桌子同樣也是黑鐵鑄就,與地麵連為一體。


  花似夢蒼白的臉就漂浮在桌子後方的黑暗之中,看到了單烏有些驚慌失措的反應,捂著嘴吃吃地笑了起來。


  “還以為你真的什麽都不怕呢。”花似夢開口說道。


  “是花小姐救了我?”單烏好不容易靜下心來,開口問道。


  “我突然想到你還有大用,就把你撈回來了。”花似夢點了點頭,同時伸手指著前方那張黑鐵長桌,“你把上麵的布掀開來。”


  “嗯?”單烏有些疑惑,但仍是很順從地出手。


  布幔有些濕重,還散發著一股十分難聞的氣味,讓單烏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而他的手,更在自己掀開那布幔的一刹那,僵硬了片刻。


  那應該是一具屍體。


  皮膚被從中剝開,在桌麵上攤開一片,肌肉骨骼分散得錯落有致,連同眼珠腦花這些器官,也都一樣一樣地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似乎隻要花似夢願意,這些東西隨時可以在她手裏再次拚湊出一個完整的人來。


  單烏默不作聲地將那層布幔推到了長桌的一側,血腥味失去了遮掩,衝天而起,而單烏也收起了放肆,老老實實地垂著手低著頭,站在一側等著花似夢接下來的吩咐。


  “鬼差是不是告訴過你,屍體隻有進入生死崖,才有輪回轉世的機會?”花似夢看著長桌上那一樣樣的東西,臉上流露出有些迷醉的表情來。


  “是的。”單烏連說話的語氣都輕軟了一些。


  “嗬嗬,事實上,在我這寒冰地獄之中,死了的人,都在這裏。”花似夢左右隨手指了指。


  “我一直在想文先生讓你這個外來人過來,除了死,還能幹什麽,而現在我總算想到了。”花似夢起身,繞到了單烏的身後,直接抓住了單烏的一隻手,而後牽引著,將單烏的手按上了桌麵上那團應該是心髒的肉塊上。


  單烏全身僵硬著不敢動彈,一方麵是因為那從指間傳來的黏膩濕滑讓人作嘔的感覺,另一方麵是因為正貼在自己後背上的花似夢的軀體。


  “你看,人的身體裏就這些東西,可是這些東西組合起來後,卻會走會哭會笑,還會求神拜佛,還會修煉出真氣來跟人打打殺殺,還會……你是不是也很想知道為什麽呢?”花似夢拉著單烏的手,將桌子上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摸了過去。


  “如果知道了原因,我們是不是就可以和傳說中的神靈一樣,也來創造活物?或者讓死人複活,或者讓活人永生不死……如果擁有這樣的能力,豈不是極為美妙的一件事?”


  “你還想不想死?”花似夢問道,單烏的手被她拖著往桌麵上用力一按,一顆眼球就那樣在單烏的手心爆開了嗎,其中威脅之意不言而喻——你死了之後立刻就是這個下場。


  “暫時……不想了……”那種眼球爆開的感受實在太過清晰,單烏的身上不由自主地就竄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這種死了也逃不出去的境地之中,自然沒有必要再去求死。


  “想不想變強大?”花似夢再一次問道。


  “想。”單烏沒法在這個問題上說謊。


  “很好,我正需要一個命夠硬的。”


  ……


  血水裏輾轉浮沉的一張臉終於還是闔眼沉寂了下去,花似夢皺著眉頭,頗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


  “你把這裏收拾一下吧,記得把他這張臉留下來。”花似夢懶洋洋地對站在一旁的單烏擺了擺手,起身,晃晃悠悠地就走了出去。


  單烏目送花似夢遠去,方才走到了血池旁邊,血池裏漂浮著一張很是好看的少年麵龐,皮膚光潔眉目清晰,可惜這池中之人隻殘留著這一顆腦袋和大半截的身軀,雖然仍有生命反應,卻不知還能捱上多久。


  這是花似夢一直醉心研究的事物,單烏不知道花似夢到底是出於怎樣的目的,但是她似乎是想要靠著人力,硬生生地拚湊出一個足夠強大同時也要足夠美貌的武學天才來。


  有些異想天開,卻也可以說雄心壯誌。


  所以理所當然的,到現在為止,都是毫無頭緒。


  單烏搖頭歎了口氣,血池裏那張少年麵龐讓他覺得有些惋惜,但是他還是擄起袖子,將手伸進了血池,將那少年的殘軀給撈了起來。


  少年的生命力雖然止不住地流逝,但是眼下筋骨依舊飽滿,而單烏的手在觸及的時候甚至感覺到了細微的真氣波動。


  這些少年的天賦體質都是百裏挑一,武功修為更不必說,否則的話,沒人能經得住花似夢的這番折騰。


  並且,這些少年時單烏眼下唯一能夠接觸到的,花似夢之外的活人。


  花似夢的良心不能指望,單烏便隻能想方設法,從這些少年們身上多得到一些便是一些。


  於是他心念一動,自己僅有的那點靠著千蛛萬毒丸以及花似夢最初教的那運氣之法積累下來的真氣,就那樣灌注進了少年的身體。


  少年眼睫微顫,居然就這樣睜開來了。


  “給我個痛快。”少年唇齒輕顫,語氣裏滿是哀求。


  “可以,但我有條件。”單烏幹脆點頭,他的臉上看不出悲喜,僵硬得仿佛鬼差,“你會的武功,運氣之法,所有一切,教給我,我甚至可以替你報仇。”


  “嗯?”那少年的眼睛眨了眨。


  “誰讓你身體殘缺卻不死不活的,我將來一定讓他死得比你慘上百倍。”單烏冷著臉說道,“我們有同一個仇人,而我,還有機會。”


  那少年定定地看著單烏,片刻之後,本已即將渙散的雙眼中居然亮起了回光返照的光芒。


  “好!替我報仇!”


  ……


  少年最終隻剩下了一張不朽的麵龐漂浮在水晶瓶子之中,讓花似夢愛不釋手。


  這樣的事情後來又陸續發生了幾次。


  單烏困在這些瓶瓶罐罐堆積而起的圍牆之中,不知道時光流逝,也不知道自己的功夫練得到底怎麽樣了,真氣似乎是有所長進,但仍然是杯水車薪,從那些少年們口中學來的招式和輕功身法等等似乎很是玄妙,可是他卻隻能在心中反複地演練,根本不敢讓花似夢看出苗頭。


  花似夢並不阻攔單烏真氣的修煉——單烏的百脈暢通之體對她來說也是不可多得的素材——所以花似夢甚至還傳授了單烏一堆藥方,由得單烏自己配藥自己吃。


  ——豬養肥了便該開宰,然而豬自己如果不努力長得肥肥壯壯,那麽將來不管好壞臨頭一刀的時候,便是連撲騰掙紮的機會都沒有了。


  單烏不是輕言放棄的人,於是他索性放開手腳按著那方子給自己配了一堆,也不在乎什麽基礎紮實什麽千錘百煉什麽日後的發展,他現在的重點是要先讓自己的實力追上去,別人紮紮實實練了十年的份,他隻能依靠丹藥努力地堆起來,不過讓單烏有些安心的是,他的百脈暢通之體似乎對這些丹藥所產生的真氣擁有無比的包容性,就算有些岔子,似乎咬咬牙,也就都扛了下來。


  當然,一件事情通常並不會隻有好處,這百脈暢通之體的表現越明顯,自己體內經脈的支流便會變得越來越多,每次單烏努力想要完成一個大周天的循環的時候,總是會有大量的內力分散到那些支流之中,並由此開拓出更多的支流,這導致他始終無法堅持完成一套完整的行功路線——不管是誰的行功口訣都不行。


  這種狀況使得單烏內力積累的速度變得緩慢,也就是需要更多的時間更多的丹藥,才可能達到一個較為讓人滿意的境界。


  單烏不知道正常人應該是怎麽樣的速度,他隻知道自己在麵對花似夢的時候依然沒有什麽自保的能力。


  所以他仍未放棄離開的打算。


  ……


  “你說,我是將這張臉換到別人的身上好呢,還是讓他永遠呆在這個瓶子之中好呢?”花似夢摩挲著手裏的水晶瓶,難得地征詢了單烏的意見,“前者會哭會笑,卻會迅速地蒼老,後者倒是能夠永存不變。”


  “花小姐不是巧手奪天工麽?不如再造幾個一樣的?”


  “好主意。”花似夢的眼睛轉到了單烏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單烏有些驚恐地後退,卻被鐵鏈的長度限製了範圍。


  “你似乎也長得不錯了。”花似夢突然說道。


  “輪到我了?”單烏反而冷靜了下來,目光閃爍,一隻手緩緩背在了身後。


  “好東西要留到最後,你這百脈暢通之體不容浪費,得用大量真氣好好養著,眼下顯然還差點火候,不過,我不介意先試試看你的命到底有多硬。”


  “坦白說吧,你什麽時候才會不主動找死?”


  連接著單烏脖頸與桌子腿的鐵鏈,一瞬間繃得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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