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命硬(上)
一腳淩空讓單烏瞬間出了一身冷汗,於是他當即右手用力,將自己給拉回了門內,連連退了數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忍不住開始大口喘氣。
“那都是些什麽?”單烏終於找回了腳踏實地的安全感,也找回了自己對方才那些異象的記憶,但是不管他怎麽回憶,都想不起來自己記下的那些音節都是些什麽,別說知道意思了,他甚至一個發音都想不起來。
單烏有些茫然地抬起頭,想要再看一看對麵山壁之上的觀音。
血觀音依然有四隻眼睛,隻不過如今,那四隻眼睛都微微地闔著,視線斜斜地向著下方,似乎正在俯視著那一片混亂的地獄景色,麵上的表情可以說是悲憫可以說是冷漠,甚至可以說是百無聊賴,但是不管單烏怎麽看,似乎這壁畫,都隻是一副壁畫,雖然其規模巨大畫功精巧得仿佛根本不是人力可以完成,而其中的內容也依然讓單烏覺得觸目驚心。
“錯覺?還是該交代的事情交代過了,便不需再理會我這隻小小的螻蟻了?”單烏回憶著方才的那些感受,心裏難免有些茫然,他隻知道自己方才似乎是麵對了一個不屬於人類的世界,而這個世界讓他隱隱有些恐懼,卻又有些期待,甚至還有那麽一股,讓自己覺得心滿意足的氣息。
“難道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單烏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眼前的血觀音似乎又變得朦朧了起來,容貌依然,卻黯淡得仿佛是黑夜牆壁上的一片汙血,完全看不出方才讓自己衝動得險些直接掉進這深崖之中的誘惑何在。
單烏吸了口氣,小心地又一次湊到了門邊,想要再看一下自己的所在。
讓單烏驚訝的是,原來自己所在的這半邊山壁之上,居然和那些構建通道的青石一樣,岩石的縫隙裏也有細微的光亮發出,不過由於黑暗太濃,這些光亮似乎也在石層之下埋得太深,需要自己凝神半晌,才能夠看出來的存在,所以單烏之前以為外麵居然是全然的黑暗,現在才發現不對。
能看清的東西還是太少,單烏也不再勉強,將自己拉回了門內,對著對麵山壁上的血觀音三跪九叩行了大禮之後,又起身將那扇黑鐵門重新推了回去,這黑鐵門推起來的時候並不笨重,但是明明外界吹來的風那麽瘋狂,卻仍無法將這扇虛掩的門給吹開一絲半毫。
“這麽裝神弄鬼的地方,怎麽可能讓如此鬼斧神工的壁畫埋沒在這無人通道內?”單烏站在了文先生構建地府的角度思考了一下,越發地確信了自己的推斷,所以他在想起那通道入口之處的紅色毫光到時候,幾乎是立即想到了一種可能——那便是這條通道其實並不是其他人能夠看到的。
“這陰曹地府並不是凡人所修建的。”單烏抿了抿嘴唇,突然笑了起來。
“文先生是特意將這條路留給我的。”
……
然而單烏依然不知道自己的所在,餓到痙攣的腸胃讓單烏的剛剛燃起的雄心壯誌也打了結,更讓他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的一無所有。
他得先找到重回楚江王所在的道路。
饑餓讓他的嗅覺越發地敏感,於是空氣中殘留的那一絲淡淡的青草香似乎真的成為了他可以抓住的唯一提示,於是他用盡了一切方法想要打開那扇橫亙在自己眼前的鐵門,因為正是這扇門截斷了最後的一點線索。
門上雕刻著的是個張牙舞爪三頭六臂的小鬼,鬼眼鑲著水晶,活靈活現得仿佛生人,而其中一隻鬼手甚至突出了鐵門的表麵,五指微勾,仿佛想要攫取些什麽。
單烏扳了半天門板,徒勞無功,於是背靠著門緩緩坐了下來,頭擱在門上,有些泄氣,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幹脆先死過一次,搞不好就能恢複起足夠的體力再去找到回頭的路,於是他抬頭看著那隻突出的鬼手,突然覺得那尖銳的指甲倒是件不錯的利器,足以讓自己死個痛快。
於是單烏重又扒著門爬了起來,把那鬼爪子對準了自己的咽喉,正準備直接來那麽一下的時候,那鐵門背後突然傳來了一陣丁零當啷的動靜。
單烏一愣,立即將耳朵貼在了那鐵門之上,清楚地聽到了門後那細微的響動,應該是一串金鈴的晃動,清脆婉轉,可是隻響了兩下就被人止住了,似乎害怕被人察覺一樣。
不知道為何,單烏覺得那門後之人,就是那青草香味的主人。
“門後有人麽?”單烏貼著鐵門的縫隙問了一句,考慮到門後那人的小心翼翼的動作,他的聲音也不大。
“公子莫要輕生……楚江王殿下對公子隻是略作懲戒,公子隻要服軟,便不會有事的。”門後傳來細微的仿佛蚊子哼一樣的聲音,甚至可以說隻有氣流的波動,也虧得單烏將耳朵緊緊地貼在門上,方才朦朦朧朧聽了個大概,隻能確定那的確是個姑娘的聲音。
“這是被我輕生的舉動嚇到了?”單烏想著,複又開口問道,“不知姑娘怎麽稱呼?”
“這不合規矩。”
“那麽姑娘可以開門麽?或者,可以為我指一條路麽?”
“這也不合規矩……總之,公子千萬莫再尋死,隻要低下頭就好……”那細小的聲音裏有些焦急,似乎有話想說,又有重重顧慮而無法說出口,隻能幹著急的模樣。
單烏將這句話在自己的腦海中盤桓了片刻,眨了眨眼睛,終於想明白了花似夢的意圖,一瞬間甚至有種想要錘破自己腦袋的衝動。
生死間有大恐怖,特別是孤身一人麵對死亡的時候。
以正常人的思維,在那生死邊緣,不管是痛哭流涕還是悔不當初,總是會表現出恐懼與脆弱,甚至是做出一些神智清醒時絕對不會做的事情來,而那種時候,不管花似夢是想要看場好戲等單烏真正死透,還是打算趁那個時機徹底擊碎單烏的心防,都不會放過的。
換句話說,花似夢,或者她的眼線,肯定就在單烏的不遠處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可是偏偏單烏不怕死,他甚至會習慣性地思考怎麽用自己的死亡來暫時地擺脫困境,不知不覺就進了誤區,竟忘了關鍵——這是花似夢的地盤,她又怎麽會真的就讓自己自生自滅呢?
“多謝姑娘指點。”思路豁然開朗,單烏對著那門縫輕聲道了聲謝,而後抬起頭,脖子在那鬼手邊緣一拉,直接一道血口子就橫過咽喉,門後的金鈴又是一陣不受控製的響動,似乎那姑娘也被單烏這舉動給嚇了一跳,而在發現單烏隻是劃破脖子而沒有真個求死之後,鐵門之後,瞬間安靜了下來。
血順著傷口往下淌,單烏伸手抹了一下,踉蹌後退了幾步,靠在牆根下,而後突然發狂似地開始高喊,卻是一連串的汙言穢語,把花似夢從頭罵到腳,更是專注對他的下半身進行了長篇大論的闡述,把自己這些年混幫派學來的黑話挨個顯擺了一遍,於是單烏的聲音在空蕩蕩的青石通道裏來回傳遞,竟是逐漸刺耳了起來。
花似夢麵無表情地從單烏身後的轉角處款步走了出來,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個侍女裝扮的女子,低著頭瑟瑟發抖,臉色更是白得仿佛死人一樣,更是偷偷用怨念的目光看向昏死在牆角的單烏,恨不得將他直接拆骨入腹,方解心頭大恨。
單烏對楚江王的辱罵她們一字一句都聽了個清楚,以她們對楚江王的了解,自然能夠預料到自己即將麵對的命運,如果可以,她們甚至希望能夠親手拖著單烏給自己陪葬。
單烏察覺到了花似夢的到來,回過頭,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齜牙咧嘴地吼了一句:“老子他媽的就是死,也不向你這個不男不女的怪物認輸。”
花似夢直接揮手,一個巴掌就往單烏的頭上招呼了過去,單烏被抽得原地轉了幾圈,啪嗒一下貼在了牆上,而後整個人直接軟了下來,在那牆根之下堆成了一灘泥,許久都沒有動靜。
“嗯哼?”花似夢走到了已經昏死在地的單烏身旁,在看到單烏臉頰邊被細微的氣流吹得一起一伏的碎發,眉梢不由自主地抬了抬,於是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還沒死?”
“真的不怕死?死都不認輸?”花似夢的腳尖在單烏的腳腕上碾了碾,在發現單烏這最後一口氣已經不足以讓他有什麽疼痛的反應之後,卻也隻能承認這一點。
花似夢嘀咕了兩句,彎下了腰,伸手掐開了單烏的嘴,又是兩粒藥丸扔了進去,而後對著跟在他身後的侍女一揮手,那兩個侍女立即垂首上前,將單烏給架了起來,飛快地離開,倒是花似夢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盤桓了片刻,更是在單烏發現的那條通道附近來來回回巡視了許久,方才勾著嘴角消失在青石通道的拐角之處。
……
鐵門之上那隻鬼手的指尖,仍殘留著一些未能幹涸的血跡,而那小鬼嵌著水晶的雙眼,在花似夢離開之後許久,竟微微偏轉了方向,斜斜地盯著那染血的指尖,明明是麵目猙獰的小鬼,卻顯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
“殿下真的沒有發現我?”鐵門的背後,一個鵝黃衣衫的小姑娘麵上露出了一絲慶幸之色,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隨即全身癱軟地坐在了地上,整個臉都漲得通紅。
腰帶上懸掛的金鈴晃動了兩下,重又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