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月黑風高殺人夜
這是一個十分適合殺人的夜晚,一團團黑雲仿佛知道單烏的心思一般,從荒草地的方向升騰而起,將本就晦暗不明的那一條細窄的彎月給攏了個嚴嚴實實,四下裏除了些不合時宜的狗吠之外,並沒有其他聲音,於是在窗紙背後的那點燈光也熄滅了之後,單烏躡手躡腳地,摸到了白花蛇的住所的牆角下。
隻是糊了灰泥的牆板實在是很薄,小乞丐隻需屏息凝神,把耳朵湊近牆壁,就能聽到屋裏人悉悉索索的擺弄以及一切聲音停止之後,屋裏人呼吸的聲音。
屋裏隻有一個人,呼吸均勻有力,說明此人身體強健氣血旺盛,呼吸的頻率開始慢慢變緩,說明此人正在漸漸地陷入睡眠。
單烏有些緊張,但是他吸取了上一回的教訓,無比小心地控製著自己的呼吸,雖然因此而有些眼前發黑。
屋裏的呼吸漸漸地平緩下來,中間甚至還有鼾聲和磨牙聲傳來,單烏從懷裏摸出了一根有些簡陋的竹管,中空,一頭削尖,並塞了些破布。
單烏拔下了塞在竹管尖頭的破布,一縷淺淡的白煙帶著若有似無的香味飄蕩了出來,而後單烏用這削尖的一頭小心地紮破了白花蛇的窗戶紙。
竹管裏是悶燒著的極樂散,這氣味清清淡淡,不算好聞卻很勾人,人如果毫無防備之下聞到,本能便會多嗅上一嗅,在反應過來之前,便已經中招了。
於是單烏隔著牆板,清楚地聽到了白花蛇那已經緩慢下來的呼吸突然又粗重了起來,似乎正大口貪婪的嗅著這極樂散的白煙,心頭一喜,人卻是更加謹慎了幾分。
屋裏的動靜有些大了,似乎白花蛇正難耐地在床上翻來覆去,但是他到底沒有從沉睡之中清醒,半晌之後,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透著股無比愜意的爽快。
單烏見時機已至,伸手將窗戶輕輕地推開,屋裏頓時有一股熱氣騰騰的膩歪氣味逸散而出,掀得單烏險些就要踉蹌後退,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單烏抬頭湊著那窗口又聽了片刻,而後探頭看了看屋裏的環境,將那斷劍咬在嘴裏,雙手在窗台上一撐,便輕巧地翻了進去。
房間當中放著糊滿油膩看不出本色的八仙桌,上麵有一些茶具,有傾倒的酒壺,還有一盞熄滅的油燈,桌子的後方不遠便是床,床上蒙著一層白色的紗帳。
一條毛腿伸在紗帳的外麵。
單烏站穩了身形,便將嘴裏咬的斷劍反手握在了手中,弓著身子,踮著腳,一點一點地往那床頭蹭去。
白花蛇在這個過程中喃喃地翻了個身,還用手撓了撓自己的肚皮。
單烏手中的斷劍,和白花蛇的胸口之間,就隔著一層紗帳,以及一床棉被。
——成敗在此一舉。
單烏高高舉起了斷劍。
毫無遮掩的殺氣讓白花蛇悚然驚醒。
棉被與紗帳被單烏用另外的手用力一掀,翻滾著蒙上了白花蛇的腦袋。
白花蛇的本能讓他在視線被隔斷的情況之下,一邊扭著身體避開襲來的風聲,一邊往著殺意最重的方向揮出了一掌。
單烏的斷劍略略偏轉,仍是毫不遲疑地對著白花蛇心口的位置狠狠地落下。
白花蛇的手掌所向,正是那單烏早先被印上掌印的胸口。
白花蛇感覺到自己的手掌已經先一步打實在了人體之上,黑煞掌陰毒的掌力噴湧而出,中掌之人絕無幸理。
就在他暗自慶幸並準備撤掌起身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擊出的那隻手掌突然被人牢牢抱住了,而自己的胸口隨之一涼,人被壓回了床上,隨即,他的背後傳來了“噗”的一聲床板被利刃紮透的聲音。
白花蛇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手掌接觸到的軀體無力地撲倒在了自己的身上,並緩緩開始變冷。
而白花蛇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仿佛燃燒一樣地滾燙。
……
那一劍刺穿了胸膛,卻並沒刺中心髒,本不算致命,但是白花蛇感覺到自己全身血液異樣地沸騰奔湧著,以難以壓製的速度從創口往外傾瀉著,於是他再也難以冷靜,幾乎是竭盡了自己殘存的全部力量,艱難地將手從那個逐漸開始冰涼的懷抱裏抽了出來,而後扒拉開了蒙在自己頭上的棉被紗帳,他甚至來不及那個橫倒在他身上的屍體推開,也不敢浪費時間在擺脫被釘在了床上的狀態之上,而是努力伸長了手,希望自己能夠摸到了床頭的暗格。
開啟機關堪堪頂在白花蛇的指尖,於是白花蛇的身體在掙動嚐試之中微微偏移了半分,胸口的創傷也因此被扯得更大,而他的手到底還是成功地摸到了暗格的機關,隨即“哢噠”一聲,一個小小的盒子從那暗格裏彈了出來,盒子裏安放的是一個葫蘆形狀的小藥瓶。
白花蛇的眼神在自己的手指摸到那小藥瓶的時候便從容了下來,於是他一邊往回縮著自己拿到藥瓶的手,一邊開始大量那個伏倒在自己身上的死人——看起來還是個小孩子,瘦削甚至可以說是瘦弱的體型,大腦袋,亂蓬蓬臭烘烘的頭發,一身滿是補丁的破衣服,有些眼熟,但滿大街的小乞丐看起來都是這副模樣。
比較怪異的事情是,這小乞丐眼下明明已經沒氣了,那隻手卻仍然牢牢地握著那柄將白花蛇給釘住了的斷劍。
“差點栽在你這下三濫的小賊手上。”白花蛇已經聞出了空氣中異樣的氣味,心下了然,一方麵埋怨自己的粗心大意,一方麵卻已決定緩過氣來後便將這個小賊的屍身帶去穿山龍的麵前,以此為由,讓穿山龍付出該付的代價。
白花蛇側過頭,正打算咬下那藥瓶塞子,而就在這個時候,伏在白花蛇身上的那個小乞丐卻突然抽搐了一下,連帶那柄插在白花蛇胸口的斷劍也因此顫動了一下,這樣的動靜打斷了白花蛇計劃之中的動作,促使他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將注意力集中到了身上那死去的小乞丐身上。
單烏此時已經不再是死的了。
單烏開始咳嗽,開始抽搐,吐了兩口血沫,握住那柄斷劍的手上開始有青筋浮現,而在白花蛇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的時候,單烏抬起來頭,對著白花蛇嘿嘿地笑了一聲。
單烏的下巴上紅紅的一片,亂蓬蓬的頭發蓋了大半張臉,偏偏一雙眼睛在頭發後麵明亮地驚人。
白花蛇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張開了嘴,滿臉驚恐的表情,卻是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手腳都因為恐懼而冰涼僵硬,甚至連那救命的藥瓶都握不住,於是那藥瓶從他顫抖的指縫間落下,跌在了床上。
他已經想起來這個小乞丐是誰了——這正是他白天日裏打死的那一個,而在剛才,自己分明又一次,實實在在地將這小乞丐給打死了。
白花蛇的嘴張張合合發不出聲,瞳孔也收縮得隻有針尖大小,他的心裏突然竄出了一個念頭,這念頭讓他想到了傳說中的十八層地獄。
“還我命來……”單烏笑得咧開了嘴,血沫滴滴答答地從他的口中往外淌著,而他的手卻握著那斷劍用力一轉。
“還我命來!”
劍尖離開了床板退回了肉裏,原先偏離白花蛇心髒的那點距離便不複存在,仿佛一個熟透了的多汁的果子落在地上,又被人踩上了一腳,啪啦一聲,汁水四濺,白花蛇的心髒便被那劍尖被絞成了一團碎肉。
白花蛇的心血“噗”地一聲便從傷口處噴了出來,把伏在他身上的單烏給淋了一頭一臉,而就在這麽一個當口,單烏拔出了斷劍,又一次落下,幹脆利落地切斷了白花蛇的喉管,噴湧而出的血沫把白花蛇最後想要發出的一聲驚叫給截斷在咽喉,隻發出了一陣短促的“嘎嘎”聲。
單烏甚至還怕不夠保險,拖過邊上那棉被,狠狠地堵在了白花蛇的口鼻之處。
白花蛇的腿輕輕抽搐了兩下,終於不再動彈了。
單烏又在白花蛇的要害之處戳了幾刀,並蹲守了半晌,直到確定白花蛇的確是死的不能再死了,才軟著腿從那僵直的屍體上爬了下來,在地上有些空虛茫然地坐了一會,終於還是很得意地笑了起來。
“我死不了,而你會死,所以你又有什麽好得意的?”單烏嗬嗬地笑著,從地上爬了起來,一邊用衣服擦著下巴上的血沫,一邊還用斷劍在白花蛇的脖頸處斬著,連接幾刀才將白花蛇一顆大好頭顱給卸了下來——這可是他用來邀功的證據。
“咄,原來你這臉上這麽多坑坑窪窪的,難怪每天都要跟娘們似的上三斤白粉才出門……”
單烏有些放肆地對著白花蛇的腦袋罵罵咧咧,正打算扯塊布將那人頭包住,卻在轉眼之時看到了那跌在白花蛇頭邊上的藥瓶,還有的床鋪內側的暗格。
單烏心頭一動,知道被人如此小心藏起來的必然都是好東西,索性直接跳上了床鋪,開始左右摸索。
藥瓶被優先收了起來——既然在白花蛇受了這穿透胸口的重傷的時候第一反應便是取這藥瓶,那麽這藥瓶裏頭裝的必然是能夠救命的好東西。
而床上除了暗格之外,還給單烏摸出來了一個沉甸甸的小箱子,打開一看,除了些零碎的銅板之外,竟是滿滿一箱子的碎銀子,讓單烏隻覺得自己的眼睛似乎都在這銀子的反光之中瞎了那麽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