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死不了的小乞丐
梁都大火之後,暴民們一度占據了小梁國的都城,好好地發泄了一通被壓迫多年甚至家毀人亡的怨氣,縱火,殺人,搶劫,或者變著花樣玩弄那些大人物們和他們的家眷……能讓暴民們覺得開心的事情被他們統統都做了一遍,然而這些暴民們能做到這些,憑的也不過是一腔血勇。
很快地,新的軍隊開到了小梁國的都城,軍隊的領袖是曾經被小梁國蕩平的十七國之一魏國的後人,他們舉著天下正統的旗號,很快便有理有據地占據了這片土地,那些挑頭將小梁國付之一炬的暴民們,便隻能被鑲嵌了鐵掌的馬蹄重新踏進泥裏。
在這樣的兵荒馬亂之中,不會有人記得,三百裏皇宮的熊熊大火之後,轟然崩塌的奇形石塔旁邊,那些被人當做黃金拆分了的金蓮花苞,以及金蓮花苞之中,那些邪異非常的小小幹屍……
當然,也不會有人記得,那二十四朵金蓮花中,其實隻有二十三具小幹屍。
……
十年光陰,轉瞬即逝。
小梁國的都城,如今改名為勝陽,焦土之上剛剛展露出淡薄的生氣,而那三百裏皇宮的舊址也早被荒草掩埋,隻有小梁國末代帝王那笑話一樣的長生夢,被人在史書裏記上了一筆,留作後人警醒。
或許是那些年實在死了太多人,勝陽城裏始終有股陰氣盤旋不去,就算第一任太守特意將此地改了如此陽剛的名字也無法扭轉,反而那太守自己無比慘淡地死在了自家的床上。
達官貴人愛惜性命不肯光顧,於是那些年苟延殘喘活下來的暴民,流亡逃竄的江洋大盜,被天災人禍驅逐著無路可去的喪家之犬……於是形同虛設的太守府之外,乞丐,盜賊,流鶯,賭場,還有大大小小的各種江湖幫派,他們以自己的方式,居然也讓這勝陽城看起來是熱鬧非凡。
……
天剛過午,一個掛著留宿招牌的棚屋門口,叮鈴哐啷地傳來一陣門窗碰撞的聲音。
“呸,晦氣。”一個袒著胸口捋著袖子濃妝豔抹的女人推門而出,一邊用手絹在鼻端晃悠著,仿佛想驅趕走空氣中無處不在的腐臭味道,一邊指使著一個矮小但是結實的中年漢子,將一個隻有出氣沒有進氣的瘦小乞丐給從自家門口拖走,看那方向,顯然是想扔到城外那片荒野地裏,那裏有一群野狗時不時地叼著些殘肢斷臂來回遊蕩,這小乞丐扔過去,估計過個一夜,就會變成那些野狗口中的殘渣肉塊。
“穿山龍這賊心不死的,居然派這麽個小家夥就想解決我……嘖,不過這小子倒也有點膽識,能想到事先躲在你的床下,可惜本事實在太低,呼吸聲都不知道隱蔽。”一個精瘦的臉塗得雪白的男子從屋子裏踱了出來,蹭著那女人的脖頸開口歎道,手也不甚老實,在女人的衣服裏鑽來鑽去,“話說回來,你叫喚的聲音可都讓他聽了去呢。”
“你早發現他了?你故意的?”女人挑著眉毛反問,打掉了那男子不安分的手,一扭腰,就回了屋裏。
“我也隻是想看看這小子的定力如何,順便判斷一下穿山龍的能耐嘛……再說就算讓他聽去了又怎樣,還不是已經成為死人一個?”男子哈哈一笑,依然跟在那女子身後,卻順手帶上了門,不多時,便有調笑聲傳出。
……
那中年漢子將小乞丐給扔在了荒草之中,回頭便離開了。
小乞丐一動不動地在荒草地裏仰天躺著,麵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的血沫仍未幹透,襤褸衣衫沒能擋住的胸口一塊青黑的掌印,或許是掌印太大也或許是小乞丐實在太單薄,那手掌的印記幾乎覆滿了他的整個胸膛。
這個中了黑煞掌的小乞丐已經咽氣了,甚至那些在荒草地裏覓食的野狗也都這樣認為,它們已經逡巡著,開始緩緩向著小乞丐靠近了。
小乞丐的眼珠突然轉了轉,而後咳了兩聲,於是更多的血沫從他的嘴角溢出,這兩聲咳驚得那些野狗夾著尾巴竄遠了些,但是對於食物或者說新鮮肉類的渴望讓它們根本舍不得跑遠,於是去而複返來來回回。
而就在這些野狗猶豫的當兒,這個小乞丐身體彈動了起來。
小乞丐咳得越來越厲害,嘴裏的血也越來越多,劇烈的咳嗽甚至讓他的身體開始在地上彈動,而在一連串幾乎無法抑製的咳嗽之後,小乞丐的身體甚至因為咳嗽的動作從地麵上坐了起來。
是的,他現在是坐在了地麵上,一手撐著地麵,一手扶著胸口,臉上是因為連串的咳嗽而帶來的潮紅,下巴甚至胸口全是咳出來的血沫,而胸口那青黑的掌印,不知何時,竟已全然消失無蹤了。
“想我死……”小乞丐喘著氣,低頭看著血跡之下,自己已經恢複成正常膚色的胸口,嘴角勾了笑,“再等他個一萬年吧……”
圍在小乞丐周圍的野狗終於發現了不對,夾著尾巴準備掉頭就跑,卻沒想到小乞丐瞬間恢複了精神,手邊摸了一塊石頭就扔了出去。
野狗們一哄而散,隻有膽子最大離小乞丐最近的一隻黑狗,被小乞丐的這塊石頭開了瓢,倒在地上,嗚咽了兩聲,抽搐著斷了氣。
“雖然沒能拿下白花蛇,不過有你開葷也不錯。”小乞丐爬起身,走到了那黑狗邊上,提著那黑狗脖頸,回頭看了看自己被拖來的方向,輕輕地哼了一聲,掉頭走另外一條路,避開人群出了這荒草地。
……
白花蛇,是那白臉精瘦男子的外號,仗著一手黑煞掌的功夫在這片不算小的地麵上作威作福,那棚屋的老板娘是他多年的姘頭,至於穿山龍,是個叫做青龍幫的幫派老大,一直視白花蛇為眼中釘肉中刺。
小乞丐名叫單烏,青龍幫中末流弟子,為了拚出自己的前程,出頭接了這暗殺白花蛇的任務。
——躲在白花蛇那不會武功的姘頭的床下,等兩人奸情火熱的時候一舉建功。
這計劃原本看起來是沒啥問題的,否則單烏也無法說服穿山龍將這個任務交給自己,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能耐,也低估了白花蛇的敏銳。
於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不過,既然是死不了的小乞丐,那麽第一次失敗了,就想辦法再來一次好了。
於是小乞丐在擦幹淨臉,並用灰土掩蓋住自己身上的血跡之後,若無其事地提著那黑狗回到落腳地。
落腳地是一片殘破的大屋,勉強有片瓦遮身,一群乞丐無處可去,便拿這裏當了家。
“喲,烏小子闖蕩江湖回來了啊。”有熟識的乞丐對著單烏打著招呼,他們知道單烏想往青龍幫裏混,可惜目前看來依然來沒混出什麽好兆頭。
“嗬嗬。”單烏皮笑肉不笑地齜了齜牙,直接進了大屋的深處,找到了牆角裏瑟縮的老瘸子。
老瘸子一直宣稱在梁都大火之前,自己是這大屋的主人,而他也的確和一般乞丐不太一樣,最重要的是,他認得字。
——單烏的名字就是他起的,因為據說將單烏撿回來的時候,這小孩子烏漆麻黑的看起來跟一隻烏鴉一樣。
“老瘸子,這隻狗孝敬給你了。”單烏將那黑狗在老瘸子的麵前展示了一番,而後熟門熟路地從老瘸子的身旁磚縫裏抽出來了一截劍刃,掉頭就往大門外走去,看起來似乎是想將那黑狗給炮製了。
“回來。”老瘸子聲音嘶啞,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別以為你想騙刀子我看不出來。”
“嗬嗬……”單烏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身,重新蹲回了老瘸子的麵前,“我的那把弄丟了,你這把我借用一下而已,放心,這鍋黑狗肉不會短了你的。”
“一看就知道你最近諸事不順,說說吧,畢竟同一個屋簷下這麽久,出出主意還是成的。”
單烏遲疑了片刻,到底還是將自己暗殺白花蛇未遂的事情說了出來,不過沒說自己被打死的事情,隻說自己倉皇逃竄,結果把刀子丟在了床下。
單烏說自己在人床底下聽床的事情,讓老瘸子聽得嘿嘿直笑,好不容易笑完了,老瘸子在邊上的灰堆裏摳摳摸摸,扒拉出來了一團小小的油紙包,打開來居然是一層又一層各種材質的包裹,最終露出了裏麵兩團白色麵疙瘩一樣的小塊。
“我就知道你一定還有好東西,這又是什麽?”單烏來了興致,往老瘸子身邊湊近了些。
“這可是好東西啊,我收藏了十年都沒舍得用。”老瘸子的眼裏透著正在感歎回憶太美的神態,“這是極樂散,和酒內服,或作為熏香,都有奇效……”
“……這可比那些下三濫的蒙汗藥要厲害得多。”老瘸子一邊喘著氣一邊斷斷續續地介紹著,看著單烏眼裏越來越亮的光,知道這小子心中已然定計,便也不再多說,隻將其中一團麵疙瘩用油紙包了,放在了單烏早早在他麵前攤開了的手掌之上。
“這麽小氣?”單烏挑眉。
“我怕你好奇,自己去試……”老瘸子嗬嗬笑道,顯然對單烏可能的行為了如指掌,“幹大事前,先把狗肉給我端來。”
“好嘞!”單烏歡呼了一聲,一步三蹦地竄了出去,惹得同一屋簷下的乞丐們紛紛側目。
“放心,等我以後發達了,天天請你們吃狗肉,一人兩鍋,吃一鍋倒一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