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浮夢(八)
他睡了三十個小時,醒了一分鍾。李照青呀李照青,你是怎麽了,為什麽就不能給我們一個滿意的交代呢。你看看你的母親吧,她在這三十個小時裏,一句話也沒有說,沉默的坐在那裏,她連哽咽都不敢出聲,怕打擾你的睡夢,怕你的父親跟著落淚。
在這三十個小時裏還有什麽比這更加漫長的麽,李照青像死了一樣躺在床上,萌萌哽咽了很久,閉上眼睛要睡著了。
萌萌的父母匆匆趕來,望著萌萌受傷的胳膊,望著萌萌哭花的臉,很鎮定的說了一些安慰的話,然後拉著她離開,萌萌掙脫,她的爸爸硬生生的把她拽走。
我想說點什麽,可是他們匆匆離去。
萌萌回頭看著我,我笑著揮揮手。
窗外的燈光閃爍著微弱的光芒,路燈投下悠長的影子。我靠在門口,李照青的父親走過來,拍著我的肩膀讓我回去。他說,你明天還有工作,這麽久沒有休息,肯定會累,我們給你添麻煩了。
我望著這個胖胖的男人,原來他是那麽的蒼老,皺紋在他的臉上布滿,我說,我等照青醒過來。
不知什麽時候,我坐在椅子上睡著了,陽光刺進窗戶的時候,我睜開眼。李照青的母親靠在床頭閉著眼,他父親不知道去了哪裏。我輕輕的走出病房,轉過幾道彎,來到繁華的街道上,北京的早晨依然那麽繁忙,我望著那些泛黃的樹葉,這個秋季還沒有那麽寒冷,枝頭上搖搖欲墜的樹葉是那麽的觸目驚心,就像一本泛黃的書籍又寫滿了淒涼的故事,如此心潮百念。
我漫無目的的走著,我希望我回到醫院的一刹那,可以看到李照青對著我笑,那怕是微微的張開眼。
穿過棟棟聳立的樓房,不覺來到一家理發店門口,我望了望,我想李照青還沒有理發,他不喜歡自己毛茸茸的頭發,摸起來沒有手感。他本應該要去理發,然後萌萌嘲笑他,然後兩個人開始追趕,就是這樣被車撞了。我走進去,裏麵沒有人,樓梯上傳來腳步聲,然後一個女人的聲音傳過來,說道,都幾點了,還賴在床上,快起來吃飯了。
沒有人回答。
原來還沒有準備開張,我轉身就要離開,然後背後傳來聲音,先生要理發麽?
我沒有回頭,向後揮了揮手。
接著樓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小雅,有人要理發麽?
我回過頭去,女人匆匆的跑上樓去,哎呀,阿梁,還賴在床上?太陽爬得很高了。
馬雅,梁子,我心裏一驚。然後我不自主的笑了笑,怎麽可能,梁子要在監獄裏五年,這是第四年吧。
樓上傳來女人咯咯的笑聲,我想,馬雅不會這樣。
我走到門口,抬頭望了望,“點點發藝”,我赫然發現,原來他們的裝飾是那麽溫馨,就像童話裏浪漫的格調,在溫馨的壁紙渲染下突兀的顯示出來。“點點發藝“旁邊還有一行小字:你說等我出來,你就嫁給我,那麽我出來了,你嫁給我吧。
真是梁子,馬雅麽?我快步走了進去,我喊道,老板,理發。
一個女的的走了下來,不是馬雅,是一個像萌萌一樣年紀的小女孩。她也有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柔和的對我說,先生要理發?
嗯,你就是店主?我懷疑的問道。
我不是店主,這是我姐姐和哥哥的店,您要怎麽理呢?
我不加思索的說,短一點吧,秋天到了,頭發太長了就該飄逸了。
女孩笑著點了點頭,向樓上走去。
我隨便找了本雜誌,胡亂翻了幾頁,透過大大的玻璃窗望著街道上越來越多的行人,拾不起心情。
樓上又傳來那個女人的聲音,阿梁,有人理發呢,你還不起床,快點起來接客。
男人的聲音很小,有點不耐煩的語氣,然後女人又說道,那我替你去接一下。
男人不知說了什麽,女人又說道,小妹,你下去說一聲吧,今天不開張了。
他們的對話很容易的就可以被聽見,難道他們是故意調逗顧客來接攬生意麽?我暗自想,這家理發店吸引人的地方就是牌子上的那段話,留住人的地方就是他們兩個的對話,尤其是那個女人。那麽他們的“點點發藝”要改成“點點發廊”才合情合理。
我站起來離開,小女孩走了下來,先生,姐姐說今天不開張。
恩,我聽見了。
我走出兩步又轉過身,說道,你能告訴我你們牌子上的那段話是什麽意思麽?
那句話有很長的來曆,我也說不清,聽姐姐說那是她們的約定。
那麽約定實現了麽?
肯定要實現,不然這個理發店也沒有意義了,女孩微微的笑了笑。
能給我講講這個故事麽?
樓上那個女人的聲音又傳過來,小妹,快點幫忙收拾一下,咱們今天要出遠門呢,哎呀,阿梁,你不幫忙也不要幫倒忙呀。
小女孩應了一聲,接著對我說,下次你來理發的話,我再把這個故事講給你。
然後匆匆的走上樓去。
我隻好離開,我突然想到梁子與馬雅,馬雅還在北京繼續上學麽?一個理發店,太多的巧合發生在他們兩個之間,世界那麽大,北京這麽小。
秋風突然刮了起來,天氣開始冷了,我匆忙的回到醫院,我一定會看到李照青微笑的臉,一定會看到他張著大口叫囂著餓。
李照青醒了,真的醒了,兩眼淚花。他沒有叫囂著餓,他叫囂著他的腿,叫囂著他的胳膊。他對我說,唐明,醫生說我的腿斷了,我以後不能走路了。我操那個該死的車,該死的女人。
他的母親沒有說話,他的父親沒有說話。
我走到他的床前,輸液瓶還在滴著液體,我想握住他的手,可是他那滿目傷夷的手讓我無從下手。我說,你沒有事,過幾天照樣可以蹦跳,你還可以帶我去遊泳池活躍的遊泳,你還是我的偶像。
李照青勉強的笑了笑,笑的很艱難,然後咧著嘴呆呆的什麽也沒有說,對我擺擺手。
護士走了進來,給他量體溫,給他送來藥。他母親給他喂藥,他仰著頭咽了下去,淚水從臉龐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