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七章 軟弱
待便裝錦衣衛帶著人離開,茶樓里的客人都遠遠躲著這一桌。
這裡坐著個瘋子,誰能猜透瘋子的行為邏輯?萬一他心情不好,叫人來把周圍的人揍一頓該當如何?
「孫公子,你身邊的人……」
孫京已沒有了先前的輕視,改而用審視的目光打量孫孺。
孫孺道:「哦,我家在安陸是做生意的,手頭有幾個閑錢,到京城后因為我曾跟人在教坊司爭風吃醋,與人打了一架,後來先生便派了些有官方背景的人跟著我,近身保護,也防止我尋釁滋事。先生說了,咱就算不惹事,但也不能吃虧。」
孫京想了想,你這個先生雖然有點錙銖必較,但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不知你所說的先生是何人?」
孫京再次問道,他不確定眼前這個瘋子說的是不是朱浩。
孫孺大惑不解:「你不是我先生未來的大舅子嗎?師舅爺,你可別開玩笑,先生怎麼教的我就怎麼做,你可要為我作證,我可沒出手打人。」
哎喲喂。
孫京一聽,自己未來妹夫教弟子挺嚴格的,難怪你被人打成那模樣了,事後都不報復回來。
感情你還真是「尊師重道」!
先前怎麼沒看出來?
孫京聽著「師舅爺」的稱呼,心裡一陣彆扭,卻帶著幾分恭敬道:「那以後,在國子監中……還望多多照顧。」
孫孺誠惶誠恐:「師舅爺客氣了,你是長輩,我是晚輩,以後還要師舅爺多照顧我才對。」
一旁的引介人笑道:「互相照顧,互相照顧嘛。」
孫孺有些得意:「我比師舅爺先到國子監幾個月,人脈通達,以後師舅爺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問我便可……有事您儘管吩咐。」
「多謝,多謝。」
孫京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一個本來應該被自己看不起的人,卻因為是朱浩的弟子,還是個舉人,在國子監中有著美好的前途,形象就變得高大起來。
反觀自己,雖是尚書之子,但孫京很清楚父親無心朝堂事務,退下來是遲早的事,而且父親一定不會想著幫自己爭取什麼,能進國子監讀書已是一種恩賜,好像自己未來的前途……只能寄望那個妹夫了。
……
……
「先生,在師舅爺面前,我可沒給您丟臉啊,是他們先動手打我的,我既沒還手,也沒跟他們爭吵。」
孫孺見到朱浩后,趕緊通報自己跟孫京見面的「成果」。
此時他正隨朱浩去詔獄,將吳傑的桉子徹底定讞。
朱浩道:「只要你不在外面給我惹事就好……我查過了,那個找你麻煩的傢伙,是因為之前你在勾欄里惹了不該惹的女人,只是你喝醉酒事後全忘了!罰你未來一個月不許再去此等場所。」
「啊?」
孫孺一臉憋屈。
雖然他現在有家有業,妻子也在京城,但他就是喜歡花天酒地的生活。
讓他長時間不出去尋花問柳,還真忍不住。
京城這花花世界,早就把他的眼給迷住了,在孫京面前說什麼要備考會試,完全是說給人聽的,從朱浩到他自己,都知道進士功名已基本與他絕緣。
考個生員都費事,還想考進士?真當大明的進士功名是白撿的?以為大明會試沒有評卷標準?
詔獄內。
朱浩見到吳傑。
吳傑將楊廷和供出來之後,一直都待在詔獄里沒出來,此時再見面,人瘦成了皮包骨頭,看上去滿是滄桑,說話一點中氣都沒有。
儘管朱浩囑咐不要對其用刑,但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持續關上幾個月,普通人可受不了。
「你的桉子已經定下來了,本應戍邊贖罪,但因為你之前遵照陛下的旨意辦事,戍邊也免了。」
朱浩道。
吳傑用充滿希望的目光望著朱浩,可憐巴巴道:「那……接下來我該怎麼辦?」
朱浩道:「今天你就可以回去,跟家人團聚,但從此以後,你必須深居簡出,家裡藥鋪生意可以繼續做下去,甚至可以請來大夫坐診,但你自己卻不可出面治病救人。若拋頭露面,或是亂說話……」
「我知道,我知道,謝陛下隆恩。」
吳傑跪在地上,沖著皇宮方向連連磕頭。
其實他連地牢的具體方向都沒搞清楚,所跪根本就沒朝向皇宮。
自從進了詔獄,他便在這種黑漆漆的地方過活,日夜不分,所能見到的就是巴掌大的一塊地方,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知道自由的可貴。
文人……
朱浩感覺到作為沒有實權的文人的無奈與軟弱!
當面對強權時,就算心中有一股傲氣,但只要強權稍微一施壓就會折腰,這世上能為所謂的真理而康慨赴死之人有幾個?
「好了,給他卸了枷鎖,讓他跟我出去。」
獄卒給吳傑解下枷鎖。
吳傑一瘸一拐跟在朱浩身後,走出牢房時他都不敢往四周看。
或許是怕眼前的自由空氣自己適應不了,再或是這幸福來得太突然,可能隨時都會再被剝奪自由,重新投入詔獄。
「啊……」
不遠處傳來犯人的慘叫聲。
詔獄這地方,任何時候都不缺酷刑,朱浩畢竟不在錦衣衛中供職,無權決定錦衣衛中的其它事務。
「先生。」
陸松出現在朱浩面前,目光迅速落到吳傑身上。
吳傑渾身繃緊,呼吸急促,明顯緊張起來,生怕陸松把他抓回去。
朱浩道:「旨意已下,他可以回家了。」
陸松沒避諱吳傑,當面道:「可他知道的事情太多,若讓他如此走出去……」
吳傑一聽,腿都軟了。
「沒事。」
朱浩擺手道,「找人盯緊點,以他現在的模樣,出去說什麼也沒人會信,他會給自己找麻煩嗎?」
吳傑急忙辯解:「是的,是的,草民定不敢亂言。」
陸松也沒想到眼前站著的這個膽小懦弱之人,就是當日公堂上朝他發威的太醫院院判,詔獄是鬼門關他能理解,但他也為朱浩的智計所折服,要不是朱浩一上來就讓吳傑當了「叛徒」,吳傑的心氣也不會瓦解得這麼快。
……
……
吳傑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終於走出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後門。
其家卷先一步得知消息,派了馬車來接。
人走了。
陸松來到朱浩身後,沒有再提吳傑之事,而是笑盈盈說起了私事:「……舍內一直想請你到家裡坐坐,其實也是為感謝朱先生當初出面維護我一家人。到如今我們才能在京城中有好日子過。」
朱浩笑道:「一切都過去了。哦對了,陸千戶你到京城后,就沒查查當年的事?」
陸松湊到朱浩耳邊,低聲道:「當初那個林百戶,現在已升為副千戶,最近經常在北鎮撫司衙門進出,見面后他故意裝作不認識我,大概是不想再提及往事了吧。」
朱浩心想,這才是你想請我回家吃飯的真正原因吧?
陸松最擔心的還是當年為錦衣衛密探,給朝廷刺探情報之事,雖時過境遷,看起來沒人追究和計較,但陸松知道可能僅僅是因為皇帝還沒有完全掌控朝廷。
等新皇不用再跟文官鬥了,總會有心思去查查當年朝廷跟興王府之間的關係,而且就算皇帝不查,也一定會有御史言官拿過往說事,到時陸松的身份仍舊可能會被揭發出來。
朱浩道:「陸千戶在王府中,為王府鞠躬盡瘁,連生死都不顧,就算當年做出有愧於王府之事,至少沒有危害王府切身利益。且當時各為其主,你根本不必擔心。」
「唉!希望如此吧。」
陸松沒有被朱浩說服。
作為叛徒,充當兩面人,他根本就不敢祈求新皇會原諒自己。
要是被同僚知道,他這個濃眉大眼的傢伙背叛興王府,就算皇帝不追究,他還有臉在錦衣衛混下去?
朱浩問道:「陸炳最近武功練得如何?」
聽朱浩提及兒子,陸松臉上終於有了些許安慰之色,道:「小炳最近練武很勤快,因為關家那位小公子對他影響很深,小炳也是爭強好勝的性子……我的想法,等過個幾年,讓他去應武舉,希望能有所建樹。」
朱浩笑道:「子承父業,很好。陛下對於身邊人一直都很照顧,相信以後陸炳會有個好前途。」
「嗯。」
陸松也覺得,就算自己犯錯,過往被揭發出來,也不該牽累到兒子身上。
至少皇帝會顧念當初跟陸炳一起讀書的情誼,還有陸炳還是其奶娘的兒子,定會加以照顧。
更重要的是陸松覺得,有朱浩在,一定會幫到陸炳。
「那朱先生幾時有時間位臨,好讓內子早做準備?」陸松很是熱情。
朱浩道:「回頭吧,最近年關將近,挺忙的。」
他的確很忙,下午還要去見婁素珍。
不是去問有關唐寅的事,而是朱浩覺得,應該給婁素珍找點事情做了。
最近朱浩在京城所開的織布工坊規模越來越大,教女工,以及開女課,光靠公孫夫人一個人不夠,公冶菱現在忙著排戲,已顧不上當女先生,再說公冶菱的教學水平也不行。
但若是派婁素珍去……等於給了婁素珍第二段人生。
換作以往,朱浩估計婁素珍不願意,但現在朱浩卻覺得婁素珍更想過點正常人的生活,需要找個精神寄託。
把寄託放在唐寅這個浪子身上,明顯不行,還是去干點更有意義的事業才靠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