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社會很險惡

  她的大伯叫陳季常,他的老婆是陳花椒的姐姐,以前沒什麽出息,靠著一門親戚在農場裏給人看畜生,相當於看院大王,所幸勤快,二夫妻如今也攢了些積蓄,都可以在鎮上買房了。


  “那很好啊!大伯,你留下吃飯吧。”湯圓本來沒多想,以為大伯純粹來吹噓一下,過個癮,那就讓他牛逼著。


  “湯圓,你看這是你大嬸給你摘來的黃瓜。”大伯獻寶似的說道。湯圓看著有嬰兒臂粗的黃瓜,尷尬了下,她不喜歡吃老黃瓜。


  “湯圓,你家最近農忙不?”


  “不啊,現在地裏的油菜都收割了,也就一些豆子還在長著。”湯圓已經對張家的主營業物大致了解了,種瓜種豆種番薯種玉米棒子等,還有一些地租。“


  那湯圓,下午我帶幾個長工去我家,幫忙搬一下家具。”


  大伯抓起一把花生揣兜裏,去了廚房吃飯,吃飯吃完了,就叫走了十個長工,很像是暴發戶欺壓民女的模樣。


  “怎麽那麽隨便?”陳季彥放下碗筷,看著廚房裏削黃瓜的湯圓。


  “啊?你別想歪了,我不吃黃瓜的,是給長工們做涼菜,誒!你說這黃瓜是不是太老了?”


  湯圓戳著黃瓜底端那個圓圓的肚子,嘀咕道:“裏麵一定有很多小寶寶了。”


  陳季彥捏著捏眉頭,好像有點犯困,他垂著長長的睫毛,清秀的臉微微浮現一抹紅暈。


  “你讓阿寶來做吧。”湯圓笑嘻嘻地轉著手裏的瓜皮刀,得意道:“我做的刀片還不錯吧!比用菜刀削皮輕鬆簡單還沒什麽危險。”


  湯圓掰了半截黃瓜,放在嘴裏含了含,啊嗚咬了一口,腮幫子一鼓一鼓像金魚吐著泡泡。


  “你有算過帳麽?”陳季彥問道。


  “啊?我算了,上個月總賬我都看了,這個月還沒有過完,那些短工的錢得月底再結。”湯圓嚼了幾口黃瓜,然後丟了半根,這黃瓜居然是苦的。


  “我是指你大伯,他雇走了你的長工,你回去把他們曠工的日子記下來,再通會他們,找你大伯要工錢。”陳季彥說道。


  “這不大好吧。”都是親戚,做這種小氣巴拉的事有點失麵子。


  “你要聽我的話,就不會被人欺負。”陳季彥說道。


  湯圓倒是想聽話,可沒臉做,換做陳花椒也不會這麽做。十個長工一日工也就幾百個銅錢,折合人民幣也就幾百塊。


  這種事做了傷和氣,她的名聲會更差了。“你聽過小時偷針,長大偷金的故事麽?”陳季彥問道。


  “聽過啊!喔……你怕他以後越要越多,放心吧!我知道分寸的。”


  借人力而已,又不是割地,沒什麽可比性。


  “人是貪得無厭的,尤其是小人。”


  “不怕,我知道怎麽做。”湯圓在某些事上有著一意孤行的勇氣,陳季彥看了眼信誓旦旦的湯圓,沒再多勸。


  次日湯圓去了娘家,陳花椒的哥哥,也就是湯圓的舅舅農閑請了湯圓一家人吃飯,在母親那一係的親戚裏這個大舅舅算比較和氣的,湯圓拿了幾袋紅糖跟一籃子柴雞蛋就過去了。


  本來與陳季彥說晚上回來,要陪舅舅打牌,哪知日頭才到了正天空,她就坐著小轎回家了,進屋前因為太著急趔趄了下。

  “先生……”她進了正屋,因為天太熱,大門外頭掛了竹簾子,一進屋裏頭,會陰涼很多。湯圓看著坐在偏房裏看書的陳季彥,扇著身上的熱燥,坐在他對麵。


  陳季彥聞到了她身上那股皂角的味道,抬頭看她,問道:“什麽事?”


  湯圓抱著雙臂縮著肩膀,像是被人欺負了似的,鬱悶又可憐道:“我好氣喔!”


  陳季彥雙手搭在桌上,輕笑道:“我知道了。”


  湯圓眼睛露出驚訝,同仇敵愾道:“你說!他們是不是很過分!”


  陳季彥不予置評,隻是問道:“你想怎麽解決?”湯圓慫了下去,認真而冷靜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做出慷慨赴義的模樣:“不跟他們計較,算買個教訓,這種親戚我算知道了,勢利小氣自私,有沒什麽本事,愛占便宜,我鄙視他一輩子。”


  相當於交一次學費了,社會真的很險惡。


  “你……還真是隻包子。”陳季彥有些無奈,長籲了口氣,淡淡道:“這事與你毫不相幹,你可以推脫。”


  湯圓的小嘴巴撇來撇去,不管怎麽解決這件事,她還是好生氣,因為她覺得自己真的很包子,對陳季彥可以狡辯的立場,對那種勢力親戚也沒有膽氣去證明她不是包子。


  “你今早出去,你大伯就來了,也跟你剛才似的,一臉焦急地想要找你,知道麽,我當時怎麽做了?”陳季彥眯著眼睛,含笑道。湯圓看他眼裏的狡黠,小小聲地說道:“你請他喝茶?”


  陳季彥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微微寒著臉,就像個老夫子一般不苟言笑道:“我什麽都不聽,把他直接送出了家門。”


  湯圓眼睛發出了亮光,小巴掌輕輕地啪了啪,陳季彥做了她不敢做的事,雖然有些刻薄,但是好爽啊!“那個他會很生氣吧?”湯圓爽過後,又忍不住地擔憂,以後見麵會尷尬。


  “他不生氣,你就要受氣。你做什麽都替別人著想?他又不是真心對你,你何必在乎他怎麽看你?”陳季彥毫不在意道。


  讀書人不都是之乎者也,滿口禮儀道德麽?

  這個先生與湯圓想象裏那些迂腐的文人不大一樣,難道書生也分品種地域的?

  “那我該怎麽做?”湯圓打不著主意。陳季彥搖頭:“你什麽也不必做,與你無關的事何必理會。禮尚往來,他送了什麽禮,你還回去還得負責到底嗎?”


  湯圓覺得他說的對,連連點頭:“是啊!就好比我吃了他的老黃瓜,結果是苦的,總不能再找他說禮物不好……”


  “別提那個了。”


  “啊?哪個?”


  陳季彥沒說話,五指插入了發鬢,支頤道:“你先晾他肌肉,他要來找你,你就找理由不見他,丫鬟帶話給你,你就當沒聽見。還有,他借走的長工你也當不知道,曠工處理。”湯圓覺得這事做得不地道,但陳季彥說了:“你知道人最大的悲劇是什麽麽?”


  湯圓以為他要講什麽佛禪道心,什麽人生八苦,無人不苦,哪知道會是:“一味地以退讓為解決問題的方式。”


  湯圓這幾日聽話地躲在房間裏,算著帳,算來算去,她有種小市民的優越感,其實她還挺有錢的,一輩子不嫁人也會活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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