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打發回家

  過了幾日,張家又傳出一陣嚎叫,大院裏頭一個滿頭花白的老頭披頭散發,對著正座上的張四爺磕頭求饒,哀呼:

  “四爺,我錢三跟了張家半輩子了,操持著張家事務,不念功勞也念著舊情,饒我一條老命吧!”


  湯圓縮著位子上,瞧著錢三頭上的血跡,擦了擦額頭,不敢去看大胡子爺爺學竇娥喊冤。


  “錢三!你唆使長工欲害主母,事情敗露逼迫長工做假供,倒扣屎盆子,汙蔑陳先生,你這老樹皮真是又硬又賊滑!你做這些惡,到底要求個什麽!”張四爺怒喝。


  “我招,我招,這一切都是我做的,求求您了,讓我再活些日子吧!”錢三老態龍鍾的臉還是帶著求生的渴望。


  “老貨,你做了這些惡事,還有什麽臉麵活著?來人,把他送到官府!”張四爺厭惡地閉上了眼睛,對將行朽木的錢三毫不留情。


  湯圓有些怕了這個嚴厲的四爺,雖然沒做什麽對不起張家的事,可真不敢與他多加相處。


  “你怕張四爺。”


  “你發現了?”


  陳季彥擦著水盆裏的小貓濕漉漉的身子,嗯了一聲,然後去拿凳子上的梳子。


  “這小家夥怎麽來的?”梳子已經拿在了湯圓手裏,她蹲在他身邊,去瞧小貓,這貓差不多二個月大,小尾巴一抖一抖,四肢細細,隻有肚子圓圓,它肚子上的白白的毛發,背上有著幾塊灰墨色,像是白布上洇了幾團墨汁。


  “它好像湯圓,你看小腦袋,小手小腳小尾巴,肚子圓圓的。”湯圓說一下就去捏小貓的手,小貓小小聲地叫著,依戀著身上的手掌,小嘴時不時勾到脖子後頭去吸陳季彥的手背。


  “我給它梳毛,你給它搓澡。”湯圓很善意地對待這隻小家夥。


  “它是錢三家裏跑出的,它的母親與幾個兄弟被幾個長工捉了。”


  湯圓想到一個畫麵,高高的房子裏,忽然被人抽走了頂梁柱,生活在房子裏的花草被坍塌的磚瓦壓死了。


  “那它叫什麽?”湯圓小小聲地問道。


  “阿正。”


  “啊?”


  “它的主人是一個窮書生,起些個陽春白雪的名字,會讓人笑話的。”陳季彥抱起阿正,替它擦幹了身子。


  “陳先生,你不是說自己很貴麽?怎麽會是窮書生?”湯圓脫口問道,說了立馬後悔,急忙改口道:“其實每個人都是富有的,這世上沒有窮人。”


  陳季彥看她說了又吐,那種怕惹惱他的小心翼翼,讓他不由莞爾,隨後說道:“夫人真是豁達。”


  湯圓拿著梳子一下下刮著膝蓋,認真道:“我說的話有道理的。”


  “那夫人可以說一下王石頭富在何處?”陳季彥問道。


  湯圓皺眉,覺得他有些瞧不起那些弱者,想想自己也很弱,不由生起了一種正義感:“石頭不窮,你看王大栓為了替他攢藥錢,出賣了人性,搭上了下半輩子,你看王大嫂吃苦耐勞,替他維持一個家,他有兩個對他不離不棄的親人,萬金難買。”


  “你再看老爺,他生前家財萬貫,死後他的仆人們都要算計著他的錢財,不念舊情,連他的妻子也差些被人害死,他也不是特別富有。”


  湯圓知道自己說得在一些人眼裏很傻,高高在上的人怎會仰視地上的浮遊。

  陳季彥問道:“那你呢?你覺得富有了麽?”


  看吧!我就知道他不會信的。


  “我身體康健,無隱疾,我有生育與勞作的能力,就算離開了張家,我還是可以活下去。”


  陳季彥道:“這就是你所謂的富有?逆來順受,隨遇而安。”


  “平凡人都這樣活著,沒必要感天動地。”


  “不無聊麽?”


  湯圓用齒梳子在裙子上印出一個個印子:“應該不大會。”


  陳季彥仰天看著四四方方的天井,淡淡道:“你挺有直覺。”


  湯圓等他抱著阿正穿堂以後,把梳子丟在了盆子裏,咕噥道:“我又不笨。”


  張大富才走不久,便出了長工與管家加害主母的事,接後的日子又怎會一平如鏡。


  有道是寡婦門前是非多,一夜的功夫,謠言就能從村頭刮到村尾,幾圈下來,添油加醋以後,屁大點事也能發酵膨脹成驚天動地的大事。


  村裏流言蜚語最多讓人名聲差些,但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這不釀成了禍水。


  “陳湯圓,你家人來接你了,快些收拾東西滾出張家大門。”一個婦人約莫四十來歲,穿著大紅色的襖裙,身上有股嗆人的水粉味,衝得湯圓抹了眼睛,趕著飛進眼睛的粉塵。


  這個對她頤指氣使的婦人是張大富的大姐張大翠,這女人比她弟弟還要蠻橫,借著張家人的身份,隨意指揮著張大富的長工,全然把自己當做了這裏的主子。


  “我,我已經嫁給老爺了,回去不好嫁人了。”湯圓著急地說道,而她的母親卻打了她一下,攥著她袖子往房間走:“瞎說什麽,你還是黃花閨女,這張家裏沒幾個有良心的東西,你還耗著做什麽,你哥的親事已經訂下了,娘這次給你也找個好人家。”


  “可……”


  “可是什麽可是!”湯圓的娘把她拉進房,然後把門關了個嚴實。


  “娘……”湯圓心裏忐忑,輕輕叫了叫。


  “閨女,咱們可不能吃虧,張大翠這個辣潑子我們惹不起的,但也不能讓她就這麽輕易把人趕走。”湯圓娘陳花椒一邊說,一邊麻利地收拾女兒的衣裳,把張大戶給她的幾件新衣嫁衣都包了,還有金釵銀簪瑪瑙戒指寶石珠子也包在了衣裳堆裏,有些還揣進了褲兜,一些碎銀子還藏在了布鞋裏。


  “娘,這樣會被人發現的。”湯圓看著陳花椒風卷殘雲後的房間,無力地聳耷著眼皮,這個娘忒厲害了,不怕腳底長雞眼?


  “把門關上做什麽?陳花椒,你不會是想私通我家的珠寶吧!”張大翠來了。


  “呸!你個死不要臉,真把自己當主子了。”陳花椒厭惡地唾棄,把行李罷包嚴實了,趕緊背上了肩,使著湯圓道:“一會兒把張大翠拖住,娘先走,你自己回家,那老貨要是賴你身上,你就死不承認知道麽?咱不怕她們來搜家。記住!拖住她!不然你下半輩子就難過了。”


  陳花椒打好了如意算盤,就要跳窗逃跑,門外忽然響起了陳季彥的聲音:“姑奶奶,你要送走夫人之前,可問過小主人的意思?”


  張大翠尖嗓子收斂了些,有著刻意的忸怩道:“小陳,你這話啥意思?我也是不想耽誤了人家大姑娘,這事也沒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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