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九、明思
【明思】字梓珍,生於翔雲二年仲夏,許朝明家家主明傲次女,主命星:貪狼,生身垣:霸州
“砰”馬車顛簸了一下,明思的頭撞在了車板上,吃痛醒了過來。
這已經不是她從許都出發時乘坐的那輛舒舒服服的華麗馬車了,隻是一個普通的板車。
雖然好心的車夫,特意在車上鋪了兩捆稻草。但此刻明思縛緊的雙手還是已經麻木了,後背和屁股也硌的生疼,蝦子一般蜷曲的身體,臉上哭得像一隻花臉貓一般。
好好的一個貴族千金,竟然落在賊人手裏,車夫奶娘全都慘遭不測,前途未卜,這次是真真的感受到北地的風土人情了。
哭也哭累了,喊也喊不出聲,明思不想再掙紮了,被布條勒住嘴蒙著眼的她,隻能在心裏麵不停的咒罵。
那一晚在平靜關金剛廟裏,盲僧藏了明思,自己一個人跑出去引開追擊。怎奈何明思還是沒忍住去看死去的車夫和奶娘,就這樣落到了受傷的鄂老二手裏。
鄂老二把她帶回了平靜關外岔路密林裏的草屋,等苗老大和鄂老三抓回盲僧,以明思為要挾,逼盲僧交出信匣。
盲僧當時已經就範,哪知突然之間,從草屋後殺出來一個蒙麵女刺客,電光火石之機,若不是那隻海東青及時護主,鄂老二早已命喪黃泉。
女刺客的意圖很明顯,是為了救下明思,一擊不中之下,苗老大和鄂老三雙雙趕到,三人聯手之下,早已錯失良機。
亂局之中,刺客隻能放棄,閃身逃遁。這一下雖然沒救得了明思,卻救了盲僧,等這三個獵人轉過神再看時,盲僧早就不見了蹤跡,連精鋼禪杖也拿走了,隻在地上留下那張帶血的虎皮。
死了老虎阿什納,又折了神鷹海東青,獵人三兄弟這次算是吃了大虧,苗老大倒是心裏平衡了,痛失神鷹的鄂老二還算冷靜,終於意識到明思的身份可能非同一般,才會有這接連不斷的事情發生。於是仔細的搜了明思的包袱,竟發現了明家烈炎赤妖的徽墜,便立刻飛鴿傳書給英世瑋。
密信雖然沒有追回,抓住一個身份高貴的人物,也算是能夠交差了。
果然,英世瑋派了英健親自過來,下令火速將人送赴新州,要求鄂倫兄弟繼續追蹤密信,三兄弟這才鬆了口氣。
英健帶走了明思,卻沒有來得及表明身份,明思又沒有乖乖合作。英健這種老兵怎麽可能跟她仔細講道理,隻得把她捆起來,租了輛板車,趕赴新州。
回想起這些天發生的這些事情,躺在車上的明思無比委屈,這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自由自在,父親,大哥,大姐,你們在哪兒啊,誰能來救救我。
聽著雜亂的馬蹄聲,馬車似乎上了一段平道,速度明顯加快了,路邊偶爾會有一些人聲,明思開始冷靜下來,她回想走時父親的囑托,現在最關鍵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她記起在草屋的時候那個突然襲擊鄂老二的女刺客,似乎有一個動作是要來拉自己的胳膊,眼神裏也充滿了焦急和親切,那個人必定是姨媽的人,當務之急是如何聯係上姨媽最重要。
還有盲僧,很顯然之所以惹這些人追殺,全是因為盲僧永夜拿了他們的東西,到底是什麽東西,需要下如此殺手。明思有點怨恨永夜,但轉念又一想,在金剛廟若不是盲僧出手,恐怕被那群當兵的就先給殺了,更何況在草屋門前,盲僧為了救自己,差點說出東西藏在哪兒,一路上怎麽說也算對自己有恩。
胡思亂想的明思,就這樣又過了一段路程,隻聽得吱呀一聲,馬車停了,似乎到了地方。
隻聽騎馬領頭的英健說道:“英健參見將軍!”
一個公鴨般的嗓子,話嘮一般的說念:“起來吧起來吧,我的貴客呢?貴客呢?車上呢麽?快給我請下來,請下來!”
車夫趕緊手忙腳亂的給明思解綁,英健大跨步走過來,一把把明思拉下車,明思腳還在麻,沾到地麵就一軟。英健見狀,伸手提住著她的後衣領,抓小雞一樣,把他提起來,徑直繞過馬車,把她丟在英世瑋的麵前。
摘掉眼睛上的帶子,明亮的太陽晃的明思好一會兒才適應,這才看到自己所處的位置。
這裏是一座城門的門口,城門不高,有些破敗,門洞上方的木匾都脫了色,依稀辨認是兩個字“新州”。
麵前站了一大群人,為首是一個一身金盔金甲的矮個子將軍,看上去非常年輕,還沒有胡須,八字眉八字嘴,怎麽看怎麽滑稽。
他的身邊是一個身材瘦高,穿著長褂子的中年文士,手裏搖著一把折扇,怎麽看怎麽討厭。
兩人身後站了一大群膀大腰圓的兵士,應該是將軍的護衛。
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文一武,一醜一嫌的兩人組合,讓明思一肚子委屈忽然煙消雲散。或許是因為到了新州,知道自己起碼安全了,或許是看到盔甲,知道這是金羽衛的裝扮,心裏更有了些底。
英世瑋看著麵前這個少女,花貓一般的臉上眼圈紅彤彤的,似乎是哭了一路過來,本來幹淨整潔的襦裙,現在又皺又髒,顯得無比狼狽。剛被英健這麽丟在地上,更加楚楚可憐。
英世瑋想伸手扶起來,又怕自己冒犯了,尷尬間莫名其妙的說了句:“小姐,你怎麽摔了!”
明思心想,我怎麽摔的你還不知道,還不是你這些蠢手下。
想到這兒,明思忽然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一路被追殺的殺手,就是金羽衛的將軍派的,自己來的時候,早就已經聽說過,新州將軍是英家的二公子英世瑋,難不成此時麵前站著的這位就是英世瑋。他如此草菅人命,派殺手殺了自己的車夫和奶娘,定然不是好人,等自己回到許都,一定告訴父親。
這時,旁邊的中年文士打破了尷尬的沉默:“明姑娘一路辛苦,咱們英將軍一大早就在這兒迎您了。”
果然是他,明思心裏想著,恨不得把自己聽過的最惡毒的話都用在這個八字嘴將軍的身上。
英世瑋還伸著手,想扶又不敢扶,看這個局麵,不知好歹的滿臉堆笑,說道:“明小姐,怎麽——英健,我不是叫你去迎接貴賓麽,你這!”
明思緩了緩,自己戰起身,瞪圓了眸子,憤怒的瞪著英世瑋,年輕的將軍顯得很尷尬,大清早的在新州城門口擺出這麽大的歡迎陣仗,雖然晴空萬裏,但心理卻陰雲一片,等待著對麵怒火中燒的少女的雷霆萬鈞。
“明小姐,真是……”
英世瑋為難的時候,臉上皺得更像一團抹布,
“你還我奶娘和鐵伯!!”
英世瑋攤著雙手,頭一次覺得不知所措,旁邊的策士郭柬趕忙走過來,一打折扇,耳語了幾句。
“原來是這樣!”英世瑋故作臉色大變,仿佛才知道所有事情一般,怒道:“郭柬,叫人把那兩個殺人犯王八蛋給我抓回來就地正法!”
“你騙人!”明思帶著哭腔喊道,“是抓回來還是就地正法?”
英世瑋一臉的苦相,說道:“把我氣糊塗了,英健,你去把那幾個廢物給我抓回來,交給明小姐處置!”
英健站在明思身後,大吃一驚,“啊!?”不知所措。
郭柬趕緊伸手一指,大喊一聲道:“沒聽到英將軍的將令嗎?愣著幹什麽!”
英健連忙單膝跪地接令道:“諾!”
說罷,轉身率部下就要出發。
“笨蛋!抓他們著什麽急!先把明小姐護送入城!”英世瑋一股無名火起,心想怎麽帶了這麽一群笨蛋手下。
又換了一副笑臉對明思,“明小姐,你看這樣…”
背後的文士郭柬趕緊接話道:“小姐您身份尊貴,咱們有什麽話,先安頓好了再慢慢說也不遲,英將軍一定會為你做主!”
“對對對,咱們進去說,進去說!”英世瑋今天為了迎接明思,破天荒的全副武裝披掛整齊,再加上剛才一番解釋,此時滿腦門都是汗。
明思看著英世瑋,此時心如亂麻,她既看得出英世瑋把她當成傻瓜戲耍的小狡黠,還有期待的得逞的緊張,也看得出他熱切的眼神中傳遞的意味,還有絲絲不懷好意的諂媚。但她不能撕破臉,他隻能選擇暫時妥協,畢竟是外四家的一門,隻要她能夠聯絡到姨媽,她就能徹底安全。
想到這兒,明思眼色緩和些,說道:“看在你是英家的人,老靖南侯爺兒子的份上,姑且信你一回!”
說罷,誰也不理,轉身就往城門裏走。英世瑋長籲一口氣,眼神惡狠狠的指了指英健,看了看郭柬,兩人麵麵相覷,一臉委屈。
英世瑋趕緊在後麵跟上,說道:“路有點遠,明小姐,要不上馬吧?”
“不了,坐了一路車,我要走走!”明思有自己的小心思,既然姨媽派人來救自己,在這裏也定然有她的眼線,自己在城內曝光的時間越長,那麽消息傳到姨媽那裏越快。
“明小姐,這新州本是胡地,刁民極多,本將軍是擔心,這個這個——你的安全。”英世瑋擠著眉毛,不住的解釋。
“沒事兒,這不是有你英將軍在麽,想那些鼠輩也不敢找死吧?”明思故意挑著眉毛問道。
“那是!那是自然。”這麽說英世瑋隻好拍拍胸脯不再強求。
大隊護衛人馬一分為二,一隊騎兵縱馬上前麵為兩人開路,其餘的兵士跟在兩人後麵護衛。
“恩,明小姐,這裏就是本將駐守的新州,嗬嗬,城不是很大,但是也有很多好風光啊。”
英世瑋一邊裝模作樣的陪著,一邊自顧自的吹噓。繞到前麵的兵隊驅趕著街上的百姓,惹來一陣陣的埋怨和咒罵。
走了一段路,進了主街,街邊有一個二層的酒樓。
忽然,一聲爆喝如晴天霹靂:“屠夫,納命來!”
所有人抬頭一望,電光火石間,一個黑衣蒙麵人從樓頂縱身跳下,如同神兵天降,手執長劍,直奔英世瑋就刺,前後所有的護衛,都反應不及。
英世瑋本能的向後退去,明思轉過身來,嚇了一跳,英世瑋還沒來得及躲過來。
鏘鏘!
兩聲金鐵磕擊之聲,幸好今天英世瑋為了耍帥,穿戴了整套的甲胄。
來人見身上劍刺不入,一翻腕,劍花直取英世瑋的麵門。
鏘!
又是一聲金鐵相擊,是英健趕到,抽刀格開了蒙麵人的劍,擋在英世瑋身前,又狠劈兩刀,逼退了刺客。
英世瑋驚魂未定,狼狽之極,護軍們馬上各執武器,頃刻就把黑衣刺客圍在中間,那刺客一擊未中,想要逃跑,卻沒有了再突圍的機會。
明思以為這位刺客又是姨媽的人,趕緊抓住英世瑋大叫:“救命啊!”想引開大家的注意力,幫助刺客逃脫。
郭柬卻定了定神,長著脖子喊道:“不要跑了刺客。”
英世瑋這會兒也從狼狽中回過神來,回頭看了看明思,伸手把腰間長劍一拔,裝腔作勢的喊道:“來啊,保護明小姐,給本將軍抓住刺客!”
黑衣刺客被困在街心,不斷的左衝右突,到底寡不敵眾,被打落寶劍,當街製服。
英世瑋心煩透頂,走過去一把扯掉了麵巾,露出來一副清俊的相貌,正是青年劍客崔岷誌。
啪啪!英世瑋狠抽了崔岷誌兩記耳光,問道:“你是誰?為什麽刺殺我!”
“呸!你這個屠夫,新州城人人都想殺你!”崔岷誌劍眉倒豎,惡狠狠的罵道。
郭柬擔心當街說太多,被明思聽到更不好,馬上一擺手,命令道:“快押起來,容後審問。”
英世瑋氣的火冒三丈,本想在明思麵前營造一個良好的形象,結果這一路上風波不斷,擺擺手,怒道:“押下去!”
崔岷誌輕啐了一口,倒也沒繼續再罵難聽的話。
幾個兵丁五花大綁的把他捆了個結實,押了下去。
英世瑋拔劍歸了鞘,整了整衣甲和頭盔,對明思一禮道:“明小姐,讓你受驚了,看到了吧!胡族刁民就是這麽野蠻。”
明思眨了眨眼睛,裝作相信的樣子,說道:“都說北地匪徒猖獗,且不說先是攔路殺人,這會兒光天化日就敢刺殺,真是太可怕了。”
英世瑋反應了一會兒,有點被明思的話繞暈了,理會到了她還是在意之前的車夫奶娘的事兒,才又尷尬的解釋道:“那兩條人命,本將軍一定會還你公道!”
經曆這場刺殺,英世瑋嚇了一身冷汗,早就沒什麽興致,明思也不好再堅持,隻好隨他上了馬,直奔將軍府。
走進將軍府門口,英世瑋畢竟是名門望族出身,還算有些禮數。
施禮說道:“明小姐就暫時下榻在將軍府吧,這裏安全一點。”
明思猶豫了一下,郭柬趕緊從身後繞過來,補充道:“將軍會馬上派兵抓人,等抓到了那幾個犯人,定會為小姐做主。”
“對對對!”英世瑋趕緊點頭。
明思想了一下,說道:“這樣吧,我現在孤身一人,這麽久還沒到,我高州的姨媽肯定擔心死了,就煩請將軍趕緊派人去給我姨媽送個信兒,免得給將軍添麻煩!”
英世瑋愣了,他本就對豪門之間錯綜的關係煩透了,八字眉一擠,問道:
“明姑娘,你的姨媽是??”
“當然是我母親的妹妹啦!”
明思瞪著眼睛瞧得英世瑋心發毛,更想不起來了,
郭柬趕緊在後麵小聲提醒:
“二將軍,明小姐說的是現在北地玄文家的家主二夫人玄文姬。”
“哦!”英世瑋一拍腦門,恍然大悟,一句髒話剛想出口,硬生生的咽了回去,說道:“那個明小姐別急,我先派人去報個平安,這北地遼闊,新州高州相去又遠,路又不好走,你在我這兒安心修養一陣壓壓驚。”
明思低頭想一下,幹脆地答道:“那好吧。”
說完,轉身大步的走進了新州將軍府。。
這場歡迎的儀式總算塵埃落定,將軍府的門口也逐漸安靜,但在不遠的街角處,卻仍然有兩個頭戴鬥笠的人影在窺探。其中一個高大的身影,靠牆而立,巋然不動,鬥笠下的雙眼蒙著一條黑色的布帶;另一個看上去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子,一身勁裝,腰懸利刃。
那女子說:“盲僧,你去辦你的事吧,二小姐這兒先交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