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明耀
【明耀】字叔熔,生於鳳棲十三年初春,許朝明家三子,主命星:太陽,生身垣:霸州
春日豔陽天的許都,最熱鬧莫過於若仙湖畔。這裏春風和煦,楊柳依依,水波瀲灩,碧空倒影,美如畫卷一般。
若仙湖形如元寶,北岸基本上都被皇宮貴府,高門大戶占盡了,亭台樓閣,奢華宮殿連成一片,隻有南岸留給了平民百姓踏春賞景。
清亮亮的湖水,輕柔的拍打著濕潤的湖岸,一排排低垂楊柳下,有一條沿湖小路,走到深處,道兩旁變得荒蕪和蕭瑟。這裏有點偏僻,此時卻出現兩個文士打扮的少年,正在一邊漫步,一邊閑聊說話。
“耀哥哥,聽說你那搗蛋小妹去了北地?這下你清淨不少吧?”
這一位雖然穿的是短緊的勁裝,罩著一襲白衣,雖是男人的裝扮,但模樣俊俏,膚色細白,胸口繃緊,聲音柔細,一看就像是女扮男裝。
“那個搗蛋鬼,剛走的時候真是讓我如釋重負,如今沒她煩我,又覺得少點什麽,有點想她了。”
這個說話的年輕公子,一樣白麵俊俏,也穿著一身短緊的書生打扮,身材頎長,青衫束帶,氣質倜儻,俊朗飄逸,卻是個真材實料的男兒。
白衣公子輕輕的在虎口叩打著手裏合攏的紙扇,說道:“怎麽?耀哥哥也想去北地?”
青衫書生搖搖頭,笑道:“我怕冷,倒是喜歡南邊,如若父親同意,我倒想去南港二哥哪兒走走。”
白衣公子跳了幾步,回頭問道:“南港在哪裏?帶安安去麽?”
青衫書生眺望遠處,說道:“那是靠著海的地方,很美,謝師要能同意,我帶你一起又何妨!”
白衣公子沮喪的說:“哼!我爹那個老古董,恨不得我老死在家他才滿意!”
青衫書生勸道:“謝師也是擔心你啊,像你這樣老是女扮男裝偷偷跑出來,他老人家能放心才怪!”
白衣公子眯著眼睛一笑道:“哎呀,成天憋在家裏,悶都悶死了,哪有出來踏春這麽神清氣爽,精神百倍呀!”
說完還伸了伸胳膊。
青衫書生笑道:“我不是說了麽,我這是受太學裏諸位同窗的委托,來尋一個風景宜人的文社會址,不是踏春,是正經事。”
白衣公子回頭一笑,臉上帶著兩個深深的酒窩,像初開的海棠花般燦爛,說道:“你找你的風水寶地,我踏我的春暖花開嘛!”
青衫書生搖著頭,隻得無奈的苦笑。
白衣公子又說:“耀哥哥,你選的這地兒,可曾來過?”
青衫書生答道:“這個地方大半月前來過一次,我一眼就瞧中了,怎奈何當時屋主不肯出讓,隻得作罷。”
白衣公子好奇的問:“那如今屋主想通了?”
青衫書生歎道:“並非如此,一則大半月了,我實在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二則聽中人說這人也是剛入手沒多久,還未交割,我就回來再碰碰運氣。”
白衣公子點點頭,說道:“看來這地方定然是不錯。”
青衫書生點頭道:“那是自然,就在前麵。”
兩個人聊著天,漫著步,不多時就走到了一處掩映在柳岸邊的院落。這裏似乎是一個廢棄的書齋,隻有這條荒僻的小路相通。
低矮的石灰圍牆,有些地方已經歪倒破損,牆下種的灌木,如今無人修剪,格外茂盛,爬得滿牆斑駁。院門倒是別致,原來的牌匾早已不見,兩扇黑漆的月亮門也已經殘破不堪,門環上滿是鏽跡。
白衣公子詫異的環顧四周,問道:“這裏好像荒廢了吧?”
青衫書生點點頭,說道:“確是年久失修,但地點絕佳,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說完,抓門環就要叩門,一抬手卻聽得“吱呀呀”一聲,木門竟然被碰開了。門裏一陣邪風吹出來,兩個人不由得豎起一身汗毛,嚇了一跳。
青衫書生定了定神,喊道:“主人家,在麽?”
喊了幾聲,也無人應答,兩個人索性進了院。這書齋的前院原是大片的菜畦和花圃,如今長滿了野草,圈圍的竹籬因無人修繕而東倒西歪。院落正中原是一個精致的木舍,如今大半邊坍塌在一個大坑裏,大坑裏積了水,跟旁邊的池塘連在了一起,半池水中飄滿浮萍和睡蓮。池塘邊假山石上也長滿了荒草,擋住了向後院看去的視線,隻有假山上的涼亭仍然孤高獨立,像是站崗的衛兵。
兩人走進院落,喊了幾聲,還是不見人,十分詫異。
青衫書生信步拉了下木舍的門,竟然開了,裏麵是個少見的門廊格局,一個屏風擋住了視線。
“主人家在麽?小生月前來過,想收這園子的?”
青衫書生又大聲報了一下,還是無人應答,便回頭對白衣公子說道:
“算了,安安,主人不在,咱們走吧!”
白衣公子搶身進了木舍,調皮的擠擠眼睛,說道:“沒人怕什麽,進去瞧瞧打什麽緊,又不偷他東西。”
說完就進了門廊,繞過屏風不見了。青衫公子趕緊追進去,剛拐過屏風,隻聽得“砰”的一聲悶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宮統領,你來了!”一個粗獷的兵士的聲音響起,讓明耀幽幽轉醒,還沒睜開眼,就覺得後腦疼得裂開一樣,胳膊酸痛無比。
接著他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熟悉的聲音想起:“大膽狂徒,竟敢白日行凶——,你,你是叔熔!”
明耀眼前的事物才漸漸分辨清晰,先映入眼簾的,是眼前躺著的一個身著怪異的老者。準確的說,是一具屍體,因為這人的脖子正中,從左至右橫插著一把匕首,匕首盡沒,刺穿梗嗓,刀尖露出少許,挑破了雙側血管,整個人都浸在血泊裏。
然後看見的是這把匕首就握在自己的右手,而手上也全是鮮血,準確的說,自己也正趴在這具屍體的胸口上。
“啊!——”明耀嚇得立時跳了起來,雙手雙腳亂踢亂舞,卻怎麽也逃不脫,走不動。
“明耀!”耳邊一個暴雷般底氣十足的聲音震醒了他,他這才發現自己被對方整個提著衣領提在了半懸空。
這人一身青黑色輕便勁裝,腰裏緊紮扣帶,扣帶上別著兩柄長短刀。正對著的這張臉濃眉虎目,方口闊鼻,兩腮內斂,下顎穩平,黝黑的短須一點,整齊幹淨。
“宮宴大哥!”明耀哆哆嗦嗦的叫到,眼裏的淚水不爭氣的留下來,哭腔說:“這是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我還想問你呢?”宮宴把他放了下來,低聲說道,“你來這兒幹什麽?怎麽還殺人了?”
“我沒有!我和安安來這兒——,對了,安安呢?安安呢?”明耀這才想起來還有一個同伴,四處環視自己的所在。
這裏貌似是一個簡陋的廳堂,雖然破舊,但很寬敞。室內擺放著書桌、書幾、書架,很顯然曾經是一個治學之地。剛剛那具屍體就躺在屋子正中的地板上,屋子裏圍著七八個全副武裝的巡防禁衛,除此之外,別無他人。
“安安?她也在這兒?”宮宴好奇的問。
“她和我一起來這兒,我們準備為文社選址,想收這個園子,進來之後沒看到人,就不知道被誰打暈了,醒了就看到你了,安安也不見了。”明耀聲音顫抖,聽得出全是恐懼。
“叔熔,你先別怕。”宮宴一扶他胳膊,轉身對那七八個禁衛說道:“你們馬上四處搜一下,看看這裏還有沒有其他人!”
“宮大哥,不行,安安怕是有危險,現在是什麽時辰了?”明耀緊張的問道。
“已是申末時分!”宮宴答道。
“啊?我們來的時候還不到午初,我昏過去這麽久,頭好疼!”明耀後腦劇烈的疼痛起來。
“叔熔,你先別急,你先看下這個人你是否認識?”宮宴一指地上的屍體。
明耀穩了穩神,走了過去,辨認了一下,這人是名五十歲上下的老頭,穿著的衣服不是許朝的裝束,是南陸客商裝扮。明耀大吃一驚道:“這人…這人我見過,是這裏的主人家。怎麽會這樣!”
“你慢慢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宮宴表情嚴肅,眉頭緊縮,兩眼緊盯著明耀問道。
“說起來,還是大半月前,太學的同窗們創了一個文社,大家湊了點錢,托我找一個風景宜人、安靜雅致的所在,閑暇時交流詩文。我便在西市找了中人,得知這裏本是一處廢棄多年的書齋,非常合適。不巧幾個月前有個南陸的客商也看中此處,還付了定錢,但尚未在官府交割地契。於是那中人就帶我來了這裏,見了這客商。當時他不肯轉手,便沒有談成。這大半月我看了很多地方,都不如這裏,那西市的中人說,看他住在這裏幾個月了,這院子仍是荒廢的,且沒有交割地契,便不算他的地方。如果我想要,可以直接付錢交割。我想這樣不太好,這次想來再跟他談談,能否割愛轉讓,如果他執意不肯,我再另想辦法。哪知出門撞見安安,非要跟我一起來,誰想到一到這兒,就出了這事?安安,快找她,千萬別出事,否則沒法和謝師交代。”明耀焦急萬分。
兩人正說著,兩名巡防禁衛急匆匆跑進來,回報道:“大統領,我們裏外都搜過了,沒有發現。”
“那安安呢?快救她!快,宮大哥!”明耀心裏最擔心的就是謝安安。
宮宴眉頭緊鎖,想了一下,問道:“叔熔,謝師他家規甚嚴,安安是如何跟你到這兒的?”
明耀有些不耐煩了:“哎呀,宮大哥,她是換了男裝偷偷溜出來的,你是不相信我麽?”
宮宴麵有慍色,耐心的解釋道:“叔熔,現在這裏對你很不利,我若不信你,大可直接把你抓回巡城提督衙門。”
明耀想想也是,忽然低頭看到自己滿手的鮮血,又驚又怕,帶著哭腔問道:
“宮大哥……,那我現在…該…怎麽辦?”
宮宴也沒回答他,回頭對兩個禁衛下令道:“你們倆,去把衙門的仵作喊來處理屍體。”
“諾!”兩個人領命去了。
宮宴看著兩人出去了,才回過頭來,眯著眼睛問道:
“安安真的來了?”
明耀無奈的頓足確認道:“真的!宮大哥,我句句實言!”
宮宴歎了口氣,說道:“那就麻煩了,你先跟我回衙門,我馬上多調派人手搜查。你去謝師府上報個信兒吧,也再確認一下,萬一她已經回家也說不準。”
明耀心裏清楚,謝安安是當朝禮祭座長居和太學院正謝冉的獨女,弟子遍布半個朝堂的謝冉老來得女,如同心肝寶貝一般。如今不僅隨自己偷偷跑出來,而且還下落不明,這個鍋即便是同窗又是好友的宮宴也絕對不會替自己背的,隻能是自己一個人去謝家報信。
一過酉末,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坐在謝府的偏廳裏,明耀端著茶碗,手還是抖個不停,身後站定的兩個巡城禁衛緊盯著自己,讓明耀如芒在背,心裏又七上八下。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如何恍若行屍般走到謝府,如何請人通報,下人如何帶他進了客廳,奉了茶。
他隻知道在這坐著等的,隻能是自己以太學生的身份求見的院正謝冉老師。
此時明耀已經全然顧不得後腦的疼痛,他想盡快確認謝安安的下落,既然不在廢書齋,那必然就是被襲擊自己的人擄走了。現場擺明是要誣陷自己殺人,如果她見到了襲擊自己的人,那恐怕更是危險。如果這人沒在現場殺了謝安安,很有可能被她是逃脫了,如果這樣的話,安安又為什麽不喊人來救自己。
他又回想起宮宴的話:
“下午有人向巡城衙門裏麵投了書,說這個書齋有人在打架,派了一隊巡城禁衛過來,結果不多時就回報有人殺人,我就趕緊過來了,哪知竟看到你。”
“叔熔,你現在卷進這個案子,我雖不情願,但恐怕還得派人跟著你。等你告訴了謝師,你先回趟家跟世伯商量一下,再回衙門找我!”
他擔心謝安安,也不知道到了謝師來了如何開口,滿腦子又是手裏的刀和屍體的畫麵不斷閃過。
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耀哥哥!這麽晚,你怎麽來啦?”
這一聲響,如同驚雷一般。嚇得明耀把手裏的茶碗鬆脫,“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從外麵進來的姑娘,鵝黃的緞麵短衫掩在白色的綢裙內,頭上別一個紅玉釧簡單的挽住一頭秀發,秀雅絕俗,氣質輕靈,雪膚柔嫩桃腮帶笑,兩處酒窩靚如海棠,一泓星目左閃右爍,顧盼清華,讓人為之所攝,溫柔中頗有勾魂之態,刹那間既讓人夢繞魂牽。
這不正是自己太學中的小師妹謝安安麽?
“安安,你……你回來了?”明耀已經結巴了。
謝安安看到茶杯碎了,嚇了一跳,趕緊走上前來,一臉懵懂的問道:“耀哥哥,你怎麽了?我一直都在家啊?”
明耀詫異的問道:“你說什麽?你不是白日裏和我一起去的書齋麽?”
謝安安一臉的莫名其妙,眼睛瞪得更大了,說道:
“我今天沒出家門,也沒見過你啊!”
明耀看到謝安安背後的門口正站著一位老者,笑眯眯的看著自己,趕緊過去躬身行禮:
“學生明耀,見過謝師!”
老者一身便服,手裏拄著一個拐杖,身後跟著一個老長隨,顫巍巍的走進偏廳,笑道:
“明耀哇,你到底是來找為師,還是找小女啊?”
明耀此時定了定神,心裏暗忖:安安沒事就好,但是她不承認見過自己,可能是怕被父親責罵溜出去而在撒謊。
於是,他尷尬一笑道:“謝師明鑒,學生找安安討教一點學問?”
“哦?什麽學問要找安安呢?”謝冉眼睛一眯,花白的須眉微微抖動。
“哎呀,爹爹,您先回房休息吧。沒聽見耀哥哥是來找我求學的嘛,我最近詩文大長,找我求問有什麽不可以,你快回去吧!回去吧!”
謝安安冰雪聰明,知道明耀一定是有事找自己確認。
“好好!老朽困乏了哈,休息就是,休息就是!”謝冉笑眯眯的轉身,忽然發現兩個明耀背後站著的禁衛,好奇的問道:“唉?這兩位是?”
其中一個禁衛,拱手一禮,答道:
“回謝大人,卑職是巡城統領衙門禁衛耿衝,奉命陪同明公子前來報信。”說完一轉,底氣十足的對明耀說道:。
“明公子,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勸你還是跟謝大人說實話吧!”
一句話說完,明耀繃緊的全身一軟,差點癱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