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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見分曉

  江淮怔了一下,一抹苦笑漸漸在唇角加深。他早知自己最終留不下她,卻不知這一天來得這樣快。嘗過了海闊天空的滋味,誰還能忍受在一個逼仄陰鬱的角落裡生活?他低低地咳著,右手縮在被窩裡縮成了一個握不緊的拳頭。「還回來嗎?」他的聲音里充滿怯意。


  「坦白說,我還不知道。」明藍走到床尾,把床緩緩地向上搖起到四十度,隨後走到床頭側身坐下:「江淮,我只想你明白一件事,我選擇離開,並不是要逃避你。昨晚我一個人想了很久,雖然我很笨,對於未來的很多事我都還沒有考慮清楚,可我唯一作下的決定就是我絕不要再逃避現實。還記得你那次故意逼我走,我逃去了南慶家;這一次,是南慶不要我了,我難道轉身要縮進你的殼中逃避現實的傷害嗎?那麼如果有一天,所有我依賴的人都放棄了我,我又該往何處去呢?從今往後,我要做的不是江家的護士簡明藍,也不是南慶的女人簡明藍,而是我自己。」


  「你沒有資格做你自己。」卧室門口,方孝齡的聲音冰冷而嚴肅。


  「媽,你!」江淮道,「你說過不再為難她。」


  「是的,我說過。」方孝齡走到床前,「可我能原諒和包容的,是作為江家媳婦的明藍,而不是簡家罪人的明藍。」


  明藍突然從床上起身,又倏地在方孝齡腳跟前跪下。她雖是這樣的姿勢,腰板卻挺得筆直,眼中沒有絲毫的怯懦。


  江淮下意識地用右手猛地撐起自己的半邊身子,卻只向上仰了兩秒,便倒回了床頭。「明藍,你起來,你無需如此。」


  「明藍,你看看阿淮的樣子,他待你如何,你該明白。別說是你父親欠了他的,你生來就要替你父親還債,就算那麼之間沒有這層瓜葛,一個男人對你這樣珍惜,你也該有所動容吧。」


  「伯母,」明藍眼中淚光盈動,「我當然感動,可是我也很抱歉,那麼晚才了解江淮的心。如果我早一點知道,也許我和他都你能過得比現在幸福。當年您問過我,願不願意終身伺候江淮,我回答的是我願意。伯母,我並不偉大,我願意陪伴江淮,與其說是償還我父親對江淮犯下的罪孽,不如說是出自我的私人感情。如果,我不是愛上了江淮,也許,我也會害怕一生背負著贖罪的包袱。」


  「那麼,你現在是預備把這個……」方孝齡怕措辭傷害到自己的兒子,斟酌了一下字眼,道,「這個責任丟開了?」


  明藍搖頭:「我離開,是因為終於明白,兩個人願意相愛相守,這之間應該是完全純粹的關係。」她的目光坦蕩,「如果江淮有需要,我依然願意終身照顧他、陪伴他。只是我需要想清楚,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留下的。是責任、還是……感情。」


  就在方孝齡微張著口沉默不語的時候,江淮道:「媽,麻煩你出去一下。我想和明藍談談,我有很多很多話想單獨和她說,可以嗎?」


  方孝齡離開了房間,關門的那一刻,她遲疑了一秒,最終還是帶上了房門。


  江淮的聲音黯啞卻溫柔:「明藍,你知道我沒辦法走過來扶你……你坐到我身邊來好嗎?」


  天亮了嗎?


  各種聲響斷斷續續地傳入南慶的耳中:先是窗外的鳥啼,在天光漸亮的時候,那些勤勞覓食的小東西便已經嘰嘰喳喳個不停。南慶下意識地拒絕被吵醒,翻轉了個身子,將側臉貼緊枕頭:那裡還留著他所貪戀的淡淡香味,可以撫慰他的不安。


  可是很快,院子里便熱鬧起來。各種熟悉的、不熟悉的語言此起彼伏。咖啡館開始營業,遊客三三兩兩從對面的旅館小樓裡外出。他被徹底吵醒了,蓋著薄被的身上暖烘烘的,心裡知道太陽早就已經升起來了,他睜開眼睛,凄然一笑。眼前是再熟悉不過的情形:黑暗!仍然是黑暗一片。他的世界,好像永遠再不會有日出一般。可是,他卻沒有一直沉睡下去的福氣。


  在這棟房子里,他是習慣不用盲杖的。雖然這是間他原本很少進來的客房,卻因為前一陣明藍住進了這裡,他因此變得常來而漸漸熟悉起這裡的陳設。只是今天剛起床沒兩步,他就摔倒了。他下意識地用手撐住地板,卻忘了手上還纏著厚厚的紗布,傷口被突然的張力扯動了一下,令他疼得齜牙。


  罪魁禍首是他自己。不善飲酒的他昨晚成了爛酒鬼。酒精一夜仍未退盡,他的頭隱隱作痛。昨晚到到現在都他沒有吃過其他食物,低血糖讓他暈眩,虛汗順著額角一直流到襯衫的衣領里,他的整個人都脫了力,乾脆往後一仰,躺回了地板上。


  「先生。」阿勇聽到動靜,跑上樓梯。「您沒事吧?這裡你不熟,還是回你自己的房間休息吧?要不,我給你把盲杖帶上來?」阿勇一面用越南語一臉緊張地詢問,一面過去扶他。


  南慶甩開了他的手:「我不用你提醒也知道自己是個瞎子。」


  他說的是中文,阿勇沒聽懂,可是卻看出了他情緒很暴躁,有些委屈地退到了一邊,可是隔了沒多會兒,還是不放心地靠近了癱倒在地的南慶,試探著又去碰他的胳膊。


  「謝謝。」南慶用越南語說道。這一次,他沒有推開阿勇的攙扶,相反一臉歉意「我自己情緒不好,你別理我。」


  阿勇憨憨一笑:「沒事。我扶你下樓吃早餐。」


  「不用了,我自己下來。」南慶說。他也並非是因為固執逞強,而是此時暈眩感襲來,他還真是起不了身。


  舊時樓房的樓梯很窄,南慶扶著扶手,走得很小心。


  扶手只有右手一邊,他不得不用受傷的手抓牢,卻難免帶動了傷口,每扶一次便會痛一下。


  「南慶,過來吃早餐。」


  恍惚中聽到明藍的招呼,他禁不住笑起來,一鬆手,加快了腳步。


  他漏數了兩個台階,整個人毫無預兆地被自己的腳絆倒。


  疼痛讓他清醒過來,那個溫柔甜美的聲音竟只是幻覺。她不在這棟房子里!就算他像個傻瓜一樣整晚在她的房裡等了她一夜,抱著最後一點渺茫的希望待她回頭找他,她還是走了。她那麼殘忍地對待他,是因為她的溫柔不夠分嗎?是了,當聽到她心心念念的人原來也愛著她時,她還會有多餘的精力來顧及一個可憐的瞎子的感受嗎?他和江淮不同,就算輪椅比較慢,他也已經領先了他十三年,他有什麼自信可以贏他?如果他不是阮伯雄的養子,恐怕條件再差的女孩子都未必願意嫁給他這樣一個雙目失明的私生子。他早該明白,自己不過是個殘破的救生圈,當有一艘她渴望已久的大船來接她的時候,他的命運只能是被丟棄。


  「先生!您腳動一下試試,能自己起來嗎?」阿勇丟了手上的餐具,小跑到樓梯口。


  他像個被抽去了所有活力、所有倔強的木偶,只機械地搖了搖頭。


  他累了,他爭不過命運。曾經也無數次地安慰自己,要以這樣的身體條件做到最好,別人希望讓他繼承家業的時候,他就去學商業知識;別人放棄讓他做繼承人的念頭后,他又專註於音樂;別人希望他認清現實,找個願意伺候自己的女人結婚的時候,他不甘心放棄對純潔愛情的憧憬;當終於事業小成,而心愛的女人又出現在自己的世界時,他沒有退縮,而是勇敢地追求。他不會知道,要下定決心靠近她,對他而言也過了重重的心理關卡。先是確定自己完全不會因為當年的那場綁架案而遷怒於她,因為哪怕有一絲一毫的芥蒂,他都可能在未來傷害到無辜的她如果是這樣,他寧可選擇遠離她;然後,他又開始害怕自己的殘缺會遭到嫌棄,擔心自己沒有資格對她說愛這個字,可是,她是那麼純潔善良,溫柔如水,她從來沒有嫌棄過他的不便,反而在短短几次接觸過程中對他關懷備。即便他明明知道,她的溫柔多情更多的時候給了另一個不幸的殘障男子,他還是深深地被震撼了。他的心在認識她之後一天天變得柔軟,也一天天變得剛強,他拋開了所有顧慮包括難以啟齒的自卑,一步步地用自己的方法去攻陷她的心。可當他回頭來看,在他下定決心愛她之前,他就已經不受控制地愛上了她。


  他知道這是一場硬仗,他並不是無可爭議的贏家。而無論江淮是否有心與他角逐高下,他都註定已是這場愛情戰役的參與者,那是他和他都無可迴避的命運。


  如今勝敗已見分曉——他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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