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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遮風雨

  江淮是被床頭柜上檯燈的燈光照醒的。他的睡眠一向很淺,對於聲音和光亮很敏感。加上多年來刻意的膀胱訓練,除非身體狀況極其不適,平常的夜裡已經養成起夜的規律。可是今晚當他睜開惺忪的睡眼,他看到的不是照顧他起夜的護士或傭人,而是自己的母親。


  「媽,你什麼時候到的?」他的聲音因為殘留的睡意而有些沙啞。下意識地他看了一眼時鐘,發覺自己才不過睡了個把鐘頭,還未到起夜的鐘點。


  「來了一會兒了。」方孝齡愛憐地用手指輕輕摸了摸他瘦削的臉頰,又握住他的左手,「今晚呀,讓媽媽親自來照顧你。」


  江淮的肩膀聳了聳,右手抬了又抬,好容易才握住母親的手,嘆了口氣道:「辛苦了,媽。」


  方孝齡搖頭:「以前呀,我忙著江家的生意,特別是你爸爸走了之後,整個企業擔子落在了我的身上,難免把照顧你的責任給忽略了,好在你夠爭氣,我也終於能退下來了。現在我只想回到一個母親的角色,好好地為我的兒子謀划幸福,其餘的,我什麼都不計較了。」


  江淮感動之餘又有些疑惑,他總覺得母親話裡有話。「媽,你要這樣說,當兒子的就無地自容了。我這麼大人了,非但沒法好好侍奉你,還總要讓你操心,我實在……」


  方孝齡溫柔地用手指抵住他的唇,笑道:「阿淮,我也知道你早就是個大男人了,當媽的不能為你操一輩子心,媽也覺得自己老了,所以,是時候該把照顧你的責任轉交出去了,你說是不是?」


  江淮一愣,片刻工夫之後道:「媽,我雖不能完全自理,可找個把人照顧起居,也能生活得很便利,至於其他……我未曾想過,更未曾求過。」


  「未曾想過?未曾求過?」方孝齡道,「兒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可是想過、求過的。否則,你當年怎麼會和時薇訂婚?」


  「此一時彼一時,我那時……」


  「那時你是為了明藍,我猜得不錯吧?」方孝齡的眼中有複雜的神色掠過,「你和時薇好演技,也怪我自己老眼昏花,竟然被你們哄騙了那麼久!」


  江淮闔上了眼睛,氣息紊亂起來,卻仍然不住地在口中吶喊:「不是!媽,不是這樣!……」


  「阿淮,你可以不承認,但你我心知肚明,你的心思瞞不過誰!明藍那個丫頭如今也已經知道了真相。阿淮,如果那是怕明藍回到這裡之後,我會為難她,那你大可不必,我就算看在你的面子上,也能忍下那個恨字。」


  「你為什麼要告訴她?……」江淮因為心中急痛而岔了氣,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的肺活量本就只剩下常人的百分之七十,如今邊調息邊說話,頓時脹得紅滿面通紅,「她、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生活,咳咳……我很開心,我不需要、得到她!你根本、不明白我、我的這種幸福……它並不是——咳咳……不是裝的!」


  方孝齡把床稍許搖高,又扶起他的後背替他輕輕捶打順氣:「阿淮,你莫怪我多事。要是明藍和那個南慶真能過得好,你成全他們倒也罷了,只是你哪裡知道,那個南慶是別有用心,明藍跟了他,哪裡真會有好日子過?」


  江淮想說話,卻實在咳喘不止,發不了聲。直到氣息停勻后,他才忙不迭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可知道,阮南慶本不姓阮,在來越南之前,他姓葉。當年,明藍的父親綁架的正是那個葉家的孩子。」


  江淮的頸子向上抬了一下,看得出因為激動而使了全力,在帶動肩膀向前仰了仰之後,終究倒向了枕頭,眼中的驚訝之色久久不能退去:「他……他是因為那起車禍失明的?」


  「沒錯。」方孝齡說,「不止如此,他的母親在那件事後也因為精神崩潰,而自殺身亡。」


  「明藍……」江淮的上半身在薄被裡戰慄,「明藍她知不知道?」


  「本來是不知道。阮南慶怎麼會讓她知道?可是,在我的試探之下,阮南慶對我吐露了真相,而我把那段對話錄了下來,已經給明藍聽過了。明藍質問他,是不是故意為了報復而接近她……」


  「他……承認了嗎?」


  「他沒有否認,而且,明藍當時就選擇了離開,他也沒有半點阻止的意思。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自己的真實身份被揭穿,眼看目的不能達成,也就對她沒有興趣了吧。」


  「我不信!」江淮落下淚來,「不信命運這麼殘忍!我不信南慶會傷害明藍!」


  「他為什麼不能傷害她?」方孝齡冷冷地反問,「明藍不該受傷害,難道阮南慶就活該瞎眼?比起明藍那個爹對別人造成的傷害,她女兒如今所受的算什麼?阿淮,不要用你的那副心腸來揣度其他人,如果你不是愛上了明藍,你會完全不恨她嗎?是,我不得不承認,其實她是個挺善良可愛的女孩子,可是,這並不能抵消她的父親對他人造的孽!是,她也很年輕漂亮,可畢竟也沒有美麗到人見人愛的地步,更何況,阮南慶還是個瞎子!那麼你告訴我,如果你是阮南慶,你多半會選擇愛她還是恨她?」


  江淮望著頭頂的天花板,只覺得胸悶而目眩,整個房間都飛速地旋轉著,他漸漸看不清母親的面容,只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可是那個聲音好遠好遠。


  冷汗從他的毛孔中滲出來,平日死寂的雙腿發瘋似地拍打著床面,又是那種說不清是脹痛還是發麻的感覺,他知道自己又痙攣發作了。帶著最後一絲清明的神志,他從牙縫中低喊了一句話:


  「明藍現在在哪裡?」


  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模樣:風不吹都能倒的人,哪裡有能力護她一世周全。可是,這一刻,他只想告訴她,若是她無處容身,這裡總能有一片屋檐能替她遮風避雨;若是無人肯憐惜她,總還有他願用一片真誠待她。他好想保護她,就算是用這樣一副殘軀,就算只剩下一隻手可以動,他也要替她扛住外來的傷害。


  明藍,你仍是自由的!只是在你獲得真正的幸福以前,讓我來照顧你,好嗎?

  拉開窗帘,曙光從大大的玻璃窗投射進來,


  「你?」江淮睜開眼,望著正在扣起窗帘的明藍,忍不住失聲叫道。


  明藍走回窗前,淺淺一笑:「江淮,好久不見。」


  他見她笑著,眉宇間卻帶著濃濃的傷感,嘆了一聲:「你什麼時候來的,我竟不知道。」


  「今天一早到的。」她說,「昨晚上我住在時薇那兒,聽說昨天夜裡,你又不舒服了,我來的時候,護士剛給你打了針,我看得還算安穩,就沒有吵醒你。」


  「我又累你一晚上沒睡好吧?」


  「沒事,我不困。」


  「去你房裡躺躺吧,床鋪什麼的,都還是定期換的,很乾凈。」江淮斟酌著字眼,道:「明藍,要是你不覺得我這人太難相處,就先在這裡住下吧,多久都可以。」


  他默默地在心裡說:多久都取決於你。如果,走出這裡對你會更好,即使是下一秒就離開,他也不會阻攔,反之,如果待在這裡是唯一保護她的方法,那麼,就讓天成全他的一點私心,給了他永久庇護她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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