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來遠橋
直到走下計程車,站在會安停車場的那一刻,明藍才對自己的「出走」有了一種明確的真實感。
手機、錢包、護照都在——付車資給司機師傅的時候,她摸到了自己手袋中的東西,苦澀地笑了一下。這場「出走」雖然是臨時起意,卻幸而自己並未完全喪失理智的思考。儘管沒有來得及收拾任何的衣物,好歹隨身還有證明自己身份的證件、聯絡他人的工具和一點傍身的錢。茫茫人海,異國他鄉,如今她突然從江淮的別墅跑出來,便也只剩下一個去處了吧。
從停車場通往南慶家的路她已經走得很熟,可是真當來到了會安,她卻猶疑起來——這樣深更半夜跑去南慶的住所,真的合適嗎?南慶與她告別時的話言猶在耳,既鏗鏘有力又充滿柔情,她就算再蠢鈍,也該知道自己和他的關係不會再像過去那樣簡單,她也無法像之前那般輕鬆地坦然地面對他。可是當她奪門而出的時候,唯一想到的療傷之所便是南慶這裡,彷彿只有這裡才能讓她放心地展露出自己的傷口。
她胡亂地想著,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座橋上。那座橋是會安的標誌物之一,白天總是遊人如織。此刻卻只有她獨自佇立。河水在燈光掩映下,泛著五彩斑駁的水光,反射到她迷離的雙眸里,令她的神情看上去更加顯得茫然無措。
手機震動,緊接著鈴聲音樂響了起來,在這安靜的氛圍里,這響動顯得格外突兀。她從怔忪中驚醒過來,看也沒看就接起手機。
「明藍,你在哪兒?」電話里,南慶的聲音聽上去心急火燎。
她下意識地左右回頭看了看:「我在會安,在一座橋上。」
「哪座橋?」他急問。
明藍說:「就是明信片上常常印著的那一座。」她並不清楚這座橋的名字。只是偶然在小店掛賣的明信片上匆匆瞥見過這座橋的身影。但她很快意識到,南慶從來沒見過任何當地的明信片。
然而南慶已經知道了她的方位。「是日本橋!」他說道,「橋中間是不是有一塊匾,匾上寫著『來遠橋』三個字?」
明藍道:「是。」細想想也不奇怪,南慶雖然不曾親眼見過這座橋,可這麼有名的景點,他在會安住了那麼久,不可能沒聽人說起過一些細節。
他輕輕吁了一口氣:「我馬上來接你。」
她緊張道:「不要了,夜深了,你出來不方便,再說,我認得你家。」
他笑道:「白天黑夜對我來說有什麼分別?我是一定要來的,因為我怕你一個人在那裡坐下去,想著想著,說不定又跑回江家的別墅去了。你放心,我不是一個人出來,阿勇會陪我的。」
她輕「嗯」了一聲,略放下心來。
南慶出現在橋頭的時候,她不自覺地抿唇笑了笑。
以為,再次見面時或許會有很多尷尬,卻並沒有她預想的那樣糾結。就像是剛剛分開不久又見面的普通朋友,她並未感覺和南慶之間有太多隔膜。
阿勇在自己的主人耳邊低語了一句什麼,南慶點點頭,禮貌地阻止他繼續攙扶著自己,而是打開盲杖,朝著明藍的方向走來。
明藍也朝著他走過去。隨後,彷彿是捕捉到了她的腳步和氣息,他居然準確地擁住了她,兩條胳膊把她圈得牢牢的,久久不肯撒手。
她沒有推開他。在他的懷抱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的頸窩裡有一股松木清香的味道,讓她感到心安。這一刻,她不想對他的動作和自己的心情解讀過多,她累了,累得幾乎難以支撐下去,而南慶來了,他的擁抱對她而言是一種及時的慰藉,是一棵可靠的大樹。
「跟我回家好嗎?」他帶著祈求的口吻,說。
「好。」她點頭。
「你……你不問我發生了什麼事嗎?」回到南慶家以後,明藍問他。
「你想說嗎?」南慶反問道。
她不做聲了。南慶嘆了口氣,又道:「坦白講,是江淮通知我,你可能會往我這裡跑。」
明藍的眼中陡然閃過一絲情緒:「他告訴你的?他怎麼告訴你的?」
「這重要嗎?」南慶嗤笑了一聲,「明藍,我知道你想從我這裡聽到什麼,好,我可以按照你的想法說給你聽:江淮雖然逼走了你,可他還是很關心你,所以他才不放心地打電話到你唯一可能找的朋友這裡來,追問你的行蹤。這樣你是否就感到滿足了?難道你今日的勇敢出走,就是為了換得這樣的效果嗎?然後呢?你就可以體體面面地回去了,是嗎?」
「不是!不是!」她暴躁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氣得聲音發抖,「你……你把我說得像個充滿心機的陰謀家!你明知道……明知道無論如何我在江家也永遠無法抬起頭來,永遠談不上『體面』這兩個字!我把我的全部秘密全都分享給了你,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投奔你,就只配得到你的冷嘲熱諷嗎?」
他伸出手,觸摸到她顫抖的身軀,卻被她用掌用力拍掉。他懊惱地雙手插入發中,像個意識到自己做錯事的孩子,喃喃道:「對不起,我失控了……我就是太生氣太生氣了!」
「你在氣我?」他的樣子讓她莫名不忍,她沒辦法狠心不搭理他
「我氣我自己。」他說,「我氣我自己不能讓你那麼心動。如果你心動的對象是我,我一定不會因為任何理由推開你,也不會允許別人羞辱你。」
她捉住他依然在亂髮中穿梭的手:「南慶,我在想,是不是因為你看不見,所以才把我想象得特別好呀?其實,我非常普通,滿大街都是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子——哦,不對不對,滿大街都是比我優秀的女孩子。」
他愣愣地完全像出自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可她們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她一時被他問住了。過了半晌才說:「其實,我們的認識也不算很深啊。」
他雙眉一挑,顯然很不認同她的話「剛才是誰說,自己把所有的秘密都和我分享了;又是誰說,走投無路的時候第一時間想起的人就是我?這樣的認識,難道還不夠深?」
她再一次無言以答。不知不覺中,她和南慶的關係,已經到達這樣深刻的地步了嗎?
阿勇在門邊敲了敲門,對南慶說了句什麼。南慶點點頭,揮手讓他出去了。
「有什麼都明天再談吧,」他溫柔而粲然地朝她一笑,「洗澡水放好了,我讓阿勇直接拿了一套我最小睡衣放進浴室了。你要不嫌棄,就先穿著吧。等明天我們在一起上街去買你需要的生活用品。」
明藍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走了兩步才意識到自己在憂慮什麼,邊撓頭便回身道:「南慶,我總不能一直住你這兒吧?」
他倒是很無所謂的樣子:「有什麼不可以呢?」
她訥訥地道:「男女有別,總不太方便。」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另外給你安排一個住處嗎?」他皺眉。「如果你執意如此,
我可以給你另外租一套房子。」
「那倒不用了。」現在這樣已經夠打擾他的了,怎好意思讓他為自己費心更多。
「放心吧,」他笑了笑,「你不要有太多顧慮,雖然我說過我喜歡你,可我自認為還是文明人,並不會對你胡來的呢。而且我眼睛也不好,無論是跑是躲,你都很有優勢的。對不對?」
唔,怎麼感覺更不放心了呢?明藍的臉燙了起來。心跳跟著停了一拍,看著他半似頑皮半似認真的表情,她忽然莞爾,放棄了與他較真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