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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不敢忘

  他的聲音無比誠懇,帶著毫不掩飾地洶湧情感,如潮水一般奔湧向她心裡的那道堤壩。


  明藍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很快、很響。可是很奇怪,她並不震驚。彷彿有一種原本虛無縹緲卻依稀存在的東西在一剎那間凝結成一個固態的小球,「咚」地一聲,落到了心裡某一個確定的點上。她竟然用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冷靜回復南慶道:「南慶,到現在這一刻為止,我喜歡的仍然是江淮。這和你的眼睛看不看得見沒有任何關係。」


  南慶勾了勾唇角,笑得有些牽強:「這一刻為止嗎?下一秒會發生什麼,誰知道?」


  「南慶……」她有些心疼他的固執。


  「你還是決定要回去,是嗎?」他飛快地打斷了她。


  「是。」


  南慶對著司機阿勇吩咐了一句什麼,車子慢慢掉頭。


  隨著離那棟熟悉的海邊別墅越來越近,明藍的心也變得越來越沉重。


  下車時,南慶叫住了她。


  她乖乖地停在車門前。他按下車窗,摸著窗框探出頭去說:「在越南,你並不是除了這棟別墅就無處可去的人,你要記得,你在會安,還有一個叫南慶的朋友,遇到難處的時候,不妨想想我。」


  他的眼睛在路燈下格外明亮,她忍不住伸出手撫上了他的臉頰,卻又在觸到他皮膚的一瞬倏然縮回了手,匆匆道了一聲「再見」后便奔向江淮的別墅。


  「喲,你倒是體貼得很,這送客都能送那麼久,哦——」江伯母站在樓梯口居高臨下地看著走進客廳的明藍,誇張地拖長音感慨道,「知道對方是個看不見路的瞎子就把人直接送回家去了?」


  「伯母,我知道我有很多不是,可是,請別這樣說我的朋友。」明藍走近樓梯,抬起頭道。


  「媽!」時薇推著江淮的輪椅,也出現在二樓的平台上,「剛才走出去的人,也是我的好友,甚至可以說是知己,我同樣也不能接受你這樣言辭尖銳地侮辱他。你用那樣的口氣形容南慶的時候,請先想想你的兒子——他同樣是個殘廢!」


  「阿淮,你怎麼一樣?」


  「的確不一樣,南慶尚能自理,而我的殘疾程度比他厲害得多。他是個瞎子,我是個癱子,這就是事實。」


  江伯母的口氣傷感而柔軟:「阿淮,折騰了一天,怎麼不在房裡休息?」緊接著對時薇變了變臉色,「你幹嘛不攔著他,還推他出來。」


  時薇陪笑著,並不敢還嘴。


  江淮道:「是我讓時薇陪我出來的。」


  江伯母怏怏道:「都是要做人妻子的人了,也不懂得照顧好自己的男人。」


  「媽,你能不能客觀一點?時薇幫我、幫我們整個江家所盡的心力難道還少嗎?」


  江伯母倨傲地瞥了時薇一眼:「我們江家給她的回報又何嘗少過?以我們江家的條件……」


  江淮打斷了她:「你說得不錯,是江家的條件,不是我的條件,以江家的條件,本應該娶名門淑女,可惜,名門淑女看到我這副殘破的樣子,大概只會尖叫著逃走吧?媽,你看清楚,現在有很多人想要嫁給你兒子嗎?」


  江伯母頓時一臉泄了氣的模樣。時薇深吸了口氣,忍了忍自己的情緒,對江伯母道:「伯母,我知道我是個孤女,江家資助了我的學業,又給了我施展抱負的舞台,我會一輩子感恩的。照顧江淮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心愿,您可以放心。」


  江伯母嘆了口氣:「罷了,你推阿淮回房休息吧,今晚別走了,就住這裡。」


  江淮在輪椅轉身前,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明藍,明藍也正好觸到了他的眼神,她覺察到他對他的關心,沖他寬慰地一笑,搖搖頭,表示自己不要緊。


  江淮進房后,江伯母把明藍叫進了書房裡。


  明藍內心平靜,已經準備好迎接一場風暴。


  江伯母坐到沙發上,神情淡漠地伸出手,指指另一張單人椅,做了一個往下按的動作,示意她坐下來。


  明藍照做了。她的視線始終望著對面的江伯母,並無躲閃。


  「阿淮來越南后,這裡的氣候和環境還適應嗎?他的身體怎麼樣,有沒有出過狀況?」


  「還好,」她略想了想,決定不讓江淮的母親多擔心,便有些報喜不報憂。「尤其是最近這陣,心情也比以前開朗多了呢。」


  誰知,她的話音剛落,江伯母勃然大怒道:「你能說出這種話,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你在撒謊騙我,二是你根本就是個諸事不管的死人!我早就問過蓮姐,阿淮曾經多次發生過嚴重的痙攣是不是?你是怎麼照顧他的?是你不覺得這有什麼要緊還是你光顧著自己玩樂、對此根本不知情?」


  明藍說:「伯母,我承認我做得有不夠的地方,江淮是曾經痙攣過,可那已經是一段時間之前的事了,那段時間他忙著酒店開業的事,太疲勞了,所以才會……」


  「那麼你知道江淮最近一次痙攣是什麼時候嗎?是四天前而已。那時酒店已經開業了吧?他痙攣發作的時候,你人在哪裡?是在那個叫什麼慶的人那裡快活嗎?」


  四天前!明藍驚痛地睜大了眼睛。那個時候,他的確和南慶在一起練琴,顯然,江淮拜託蓮姐和黎叔聯合起來向她隱瞞了自己的身體不適,如今回憶起來,那天她回到家裡,他看上去確實有些虛弱。她竟然如此粗心地忽略了種種跡象,一門心思只顧著和南慶練琴加閑聊。想到這些,她頓時在江伯母凌厲的進攻下理虧地敗退下來,低下頭,一副任由對方宰割的姿態。


  「你以為我雇你是來江家做吉他演奏家的嗎?說好聽點,你是個護士,說難聽點,你在我心裡連個傭人都比你高貴!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你自己清楚,你最好給我記住,誰是你的債主!」


  她慘笑道:「江伯母,你說的,我一日不敢忘。」


  「那是最好。」江伯母昂起尖尖的下巴,「你不要以為阿淮娶了妻子,你也就此解脫了。老實講,我也想過要你嫁給我的兒子,可你猜怎麼著?阿淮看不上你這個賤種的女人。嘖嘖,老天爺都不肯便宜你。你註定一輩子是個無名無分只配給我兒子端茶遞水、伺候屎尿的下人!」


  驀然,明藍抬起頭道:「我早就答應過您,永遠做江淮的護士,伺候他一輩子。您說得不錯,他是我的債主,我是欠了他的。可是,伯母,我並不下賤,我也從來不覺得,照顧江淮的工作是什麼下人的工作,我把它視作是我應當做也願意做的事,一件可以做一生都不厭倦的事。」


  「你不需要一輩子做我的護士。」正當此際,江淮出現在書房門口。


  「阿淮!」江伯母從沙發上跳起來,「你怎麼跟來了。」


  「媽,我就知道你會找明藍談。」江淮驅動輪椅向前,「你大老遠過來,是為了慶祝我的生日還是為了找人撒一口氣?何苦像這樣氣急敗壞咄咄逼人?如果明藍要走,你以為我們真能攔得住?你不過就是吃准了她的性子,才處處逼她!我們江家是缺錢嗎?請不起別的護士?你非要拉著簡明藍做什麼?」


  「你不要跟我提那個『簡』字!」江伯母咆哮道,「知道我為什麼從來只叫她的名字而不帶姓氏么?因為那個姓帶著血,我們江家人的血!那個字是要受詛咒的!」


  「好,媽,你既然那麼看不得她、聽不得她、也容不得她,我們馬上解僱她好不好?」江淮高聲道。


  明藍只覺得眼前一陣暈眩,半是身體支持不住半是求饒地撲倒在他的輪椅前,帶著不可置信的眼神拚命沖他搖頭,眼淚成串地滾落:「不要,江淮!不要!」


  江淮閉上眼睛,右手虛虛地扶了她一把:「明藍,我們之間如果存在債務,也一筆勾銷了好嗎?我這樣說,你會不會感到好一點?是的,我不恨你了,我也不再需要你這個護士了。我們停止彼此消磨的最好方式,就是讓你離開江家。你不用不放心我,我有時薇,也有傭人照顧。而且江家很有錢,即便我還需要一個特別護士,也不難請到人,對不對?」


  明藍只覺得心裡有根廊柱卡擦一聲斷了,她抽泣道:「江淮,十二年了,我的存在對你來說只是一個特別護士嗎?一個可以一句話就隨意解僱的護士?」


  江淮硬著口吻點頭道:「對。」


  「哈哈!」她啞聲笑了兩下,倏地站起身,攏了攏頭髮,仰起臉道,「不用你解僱,我自動辭職!」


  「你去哪裡?」眼見她已經快步走到書房門口,江淮轉過輪椅,聲音中透露不安。


  她帶著刻意擠出來的驕傲神情盯住他兩秒,似笑非笑地說:「某人說過,我在越南不只有江家別墅這一個地方可去,起碼那個人,不會只把我當成一個可有可無的僱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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